补锅匠

——《乡村手艺人》之十二

文/雪雁鸣（湖北）

没有哪一种匠人，有补锅匠的身份卑微，也就是地位低。

许多匠人都是主人请的，只有补锅匠是流浪型的，他挑着补锅的工具，挨个村庄的跑，一个村庄大概能混个两三天、三五天的样子，一般是借住在祠堂、正屋、或在某家人的墙外搭个临时的小棚子，这条件还是好的，有的还住在桥洞里、废弃的破屋里。农村一般将匠人称呼师傅，补锅的也就是补锅师傅，有些大老粗连师傅都不叫，就叫“补锅的”、“补锅咯”。补锅师傅有的身体还算健康，有的还是残疾人，或是个跛子，或是手有点不方便，或是独身一人，或是带一两个徒弟，或是带着婆娘和几个小孩出来营生度日，也没多少收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一年四季，无论寒暑，来回于一些乡村，说句不好听的话，跟讨米子差不多，蛮可怜的。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有个湖南花鼓戏《打铜锣补锅》，李谷一演的，那只是戏剧色彩，是时代的需要，但实际上，那样的好事极少。生活中的补锅师傅非常辛苦，地位很卑贱，身份很卑微，生活也过得非常清苦，能填饱肚子就是万幸的了。有时还要受人家的白眼，在人家面前低三下四的。在匠人行列中，我最同情补锅匠。

那个时候不比现在，锅破了就去买新的，就像是衣服鞋袜，那时破了是舍不得丢弃的，因为需要补，就出现了补锅匠这一行业。一口锅，一只罗罐，都是要补几次的，那时生活的艰难，是现在的年轻人无法想象的，对他们说这些，他们听起来是天方夜谭，甚至还不相信，认为是扯白，年轻人不知昔日的苦，认为是对他讲古。

师傅进了村口，就敲着铁块或盆子高声喊着：补——锅啊！补——锅啊！这时候，村庄的狗陆续吠了起来，有的还窜上前来，补锅师傅就把铁块朝着狗敲得更响，狗就渐退渐吠。看热闹的孩童也跟了上来，不断的喊：补锅的来了，补锅的来了。村庄的人有不少是认识补锅师傅的，就跟师傅打招呼：好长时间没来了啊，有大半年了吧？有的说，旧年补的锅又破了，不过这不怪你，是我跌破了的，一直盼你来呢。

补锅匠的工具也算简单，一个小风箱，一个小炉子，一个铁砧，几把钳子，几把小锤等。材料是坩埚、碳块、铆钉、锡珠等。坩埚是熔化和精炼金属液体以及固液加热的工具。再就是简单的炊具，一个小铁锅，一个铝罐，再就是碗筷了。

开工后，师傅把锅或罗罐扣在膝盖上，用小铲把锅底的烟煤刮开，如果锅的破洞或裂缝比较大，那找位置就不费力，如果是只有一个沙眼，他就举着锅对着天找沙眼，或是把锅放在盛着水的木盆里，哪里冒水了，自然就是沙眼。接下来他就拿出一个合适的铆钉放进破洞里，用锤子轻轻地锤着铆钉，直把铆钉锤扁，再把锅架在小炉子上，把铆钉的位置对着火烧红，然后搬下来，再用小铁勺在坩埚里舀出熔化了的金属液体倒进铆钉的位置，左手拿着一截橡胶筒子对着锅底，右手拿着一截橡胶筒子对着锅里，双手同时使劲挤压，立即冒出一股刺鼻的青烟，算是补好了，等温度降下来后，就用刷子糊上黄泥巴放在旁边，接着再补其它的锅和罗罐，等补好了十几只后，师傅就用水洗掉锅里的黄泥巴再修理一番，把有些不平整的地方磨平，再依次放进水盆里看还冒水不，不冒水了，算是完工了。

这个补锅师傅不但会补锅，还做了一件大好事。

有一对年轻夫妻，打打闹闹两三年了，多次闹着离婚。有一次，补锅师傅正在补锅，这对夫妻又打起来了，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那是摔东西的声音。因为这对夫妻打闹的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左邻右舍没有了新鲜感，也就懒得劝架去看热闹了。师傅放下手中的活，就上前去解劝，他看见被打碎的锅和罗罐七零八落地撒在地上，连声叹气，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夫妻打架千万不要摔家业啊。女主人说：师傅啊，我冇得活头了，我明天就去离婚，如他不肯离婚，我就拿刀割颈。说着，真的到灶背上拿起菜刀要割颈，男主人一把夺了过来，说：离就离，我还不要你这个疙瘩女子呢，我宁可打八辈子光棍也不要你。但不要死在我家，免得我出一副棺材。师傅说，你们都不要说气话了，这婚千万不能离。你们看啊，把锅和罗罐打破了多可惜啊，我帮你们补起来吧。男主人说，师傅，都破成这样了，还有么补头啊。女主人听师傅说要补，就又去踩了几脚，说：补个鬼啊，神仙都补不好了，再说我明天就去离婚，还补起来做什么。师傅说：这样好不好，你这锅和罗罐我保证都补好，如果我补好了，你们就不离婚好吗？这对夫妻几乎是同时说：师傅，你补好了，我们就不离婚了！他们算煞了师傅是补不好的，因锅和罗罐都摔破成了这个样子了。师傅说：你们可要说话算话啊！他们说：我看你怎么补得好，我就不信你是神仙下凡。

师傅顺手拿起篮子，把那些碎块一一捡起来，然后再分类。师傅补了三天三夜，真的把锅和罗罐补好了。补好之后，师傅累病了，手烫了几处伤疤，眼睛布满了血丝。这对夫妻心疼得不得了，双双扶着师傅到自己的家里。几天后，婆家娘家几家人都聚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他们把师傅请到上位坐着，不断的给师傅敬酒、夹菜，师傅感动得泪流满面，哽咽地说：我这辈子从没坐过上位，今天还是第一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