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晒一生
(《知世录》壹叁陆)
文/雪雁鸣
(上)
父亲常常跟我说,万物生长靠太阳。我说,我的语文课本就有这句话。父亲说,这是千真万确的,没有太阳,一切都不会存在,这个世界就会一片黑暗,有了太阳,就有了希望;有了太阳,就拥有了一切。
太阳对山村来说,更显得特别很重要,没有太阳,庄稼长不起来。那些老房子,如果没有太阳的照射,就会潮湿,就会发霉,就会没有朝气。还有爷爷奶奶,还有邻居的老人们,每到无风的冬日,就搬出木椅放在墙根之下,垫上棉垫坐着。有的坐着的是草凳,形状就像一个大铜鼓,是用稻草织成的,坐着很舒服。他们坐着晒太阳,老家叫晒暖。老人们先是拉家常,说谁家的孩子会读书,谁家的孩子有出息,谁家的媳妇孝顺,还说些以往的事情,说些他们年轻时候的事情,说着说着就慢慢地打起瞌睡来了,轻轻地打着鼾,额头冒出点点汗珠。到吃午饭的时候,媳妇或小孩端着饭碗给他们,吃了之后,就站起来伸几下懒腰,活动一下筋骨,然后继续晒暖,到觉得身上冷了时,那是太阳偏西了,他们就陆续地搬木椅搬草凳换个位置,搬到朝西的墙根继续晒太阳。到墙根没太阳了,他们有的说:没日头了啊,有点冷了啊,回去生火烤啊。有的话,晒了一天日头了,可以回家了,也不用生火,小孩砍柴也难的,节约一点啦。有的说,还活一世啊?不烤火怎么受得了,我把儿子养大,烤点火不过余呢。
那时的山村,做农非常忙非常累,一年四季,没有多少空闲,即使是农忙过了,还要搞些副业,如砍柴卖、砍茅荻杆卖、砍黄荆条卖、斫锄头柄卖、挖药材卖、割野紫苏卖,再就是到临县去扛树、挖煤,到县城去挖屋基也就是打墙基,累死累活,都是为了补贴家用,为了孩子们能生活好一点。
更多的时间是在家里上山做山活,也就是做农活,说做山活,就是因为山多,出门就是山,庄稼几乎都在山里,大部分是梯田坡地,且田地都是很小的一块,一亩田地的面积由十几两十个小块组成是常事,那时乡里来人丈量田地时,见到些块数大小不一的田,丈量起来很麻烦,真是又好急又好笑。有一位工作人员数着一农人的一亩田,数来数去只有三十五块,本有三十六块的,感到很纳闷,还有一块田到哪去了呢,难道是我数错了?等农人拿起斗笠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一块最小的田被斗笠盖住了。平整的山地很少,大部分是坡地,一年的收成能把肚子吃饱就是幸事了。家乡还有个“出门一脚平”的故事,就是有个媒人在距离几十里外的地方给我那个湾子峁屏湾的一位年轻人做媒,女子的父母问媒人,峁屏湾好活不好活,就是好不好过的意思,媒人说,好活,出门一脚平呢,意思是出门就是平路。对方就同意了这门亲事。那时交通闭塞,音信难通,方圆十几几十里之间的情况互不了解,或是从没去过那些地方都是很正常的事。结婚那天,新娘到来,见村庄坐落在一个大山窝里,四周都是高山,新娘就怨起媒人来,而媒人说,我没扯谎啊,当时我说的就是“出门一脚平”啊,难道你的门口不是平的吗?我又没说峁屏湾到处是平路。后来新娘的父亲说,真是十个媒人九个谎啊。但他觉得女婿很不错,有点文化,还有点手艺,会做木匠,人也诚实本分,看来我女儿没嫁错人,以后受不了罪。他就劝新娘,要好好地孝敬公婆,伺候老公,新娘说,我也认命了,这是命安排好了的,再说这里也好,山窝里有很多又高又大的树林,热天遮阳不热,冬天避风不冷呢,父亲,你放心吧。
这位新郎,就是我的父亲。这位新娘,就是我的母亲。一晃几十年,在这“出门一脚平”的地方习惯了几十年。春风和煦或冬日暖阳,父亲就带母亲上山干活,天气不好的时候,就让母亲在家里。
那时候的农村的婚嫁,几乎是靠媒人上门提亲,男女双方互相认识的极少。那时候的男女,物质欲望很低,贫富都差不多,富也富不到哪里去,穷呢,有时会断炊,特别是农历三、四月,因新的粮食还没出来,存粮较多的农家不多,人们就把这个时段叫做“坑月”,意思就是粮食接不起来,只能借粮吃,等收成后再来还。农家的婚姻大都和睦,就是因为欲望很低,至于夫妻扯皮拉筋甚至打架,也在所难免,但很快就好了,几乎没有夫妻离婚的,所以那时的婚姻登记部门很清闲,每年只有去登记结婚的。那时的离婚是一件很见不得人的事,就连离婚证都是黑色的,不比现在,有的年轻夫妇一言不合就离婚。
我的父亲母亲也吵过架打过架,过后很快就烟消云散,都会心痛对方,算是相濡以沫一辈子。
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这句古话,在农村最能体现。我的父母生下哥哥姐姐和我七个,其中的酸甜苦辣自不用说,我是老幺,在物质上相对得到父母的倾斜。父亲是一个非常忙非常累的人,白天要上南山干活,晚上就做些木工,就是农家平常用的家具工具。再就是雨天,父亲也是没得闲的,就是在中午时分,吃完饭后,一般是坐在门口或躺在竹椅上打一下瞌睡后就上山干活,而我的父亲就利用这一两个钟头到木匠房去了。在天气凉了的时候,农人在中午是不休息的,吃完中饭就上山去了,或是干脆不回家,等家里人送饭到山上去,或是家里有几个人在山上干活的,就叫一人回家吃饭,然后带饭上山。母亲的脚是三寸金莲,上山干活的时候不多,她的主要职责就是看猪养狗,还有少不了的鸡鸭鹅,当然还有猫。再就是做饭,母亲算是那类心灵手巧的农村妇女,做事相当的快,也就是快手快脚的,走起路来颤摇摇,但从不摔倒,在农忙季节,如插秧、割谷、挖薯等,母亲就提着她挞的黏满糖涎的小麦饼,还有用川芎烧的茶灌上满满一茶筒给父亲和哥哥姐姐送去。到了挖薯季节,母亲也上山去帮着掰薯,就是把薯从薯藤上扯下来,把泥巴或黄土掰掉放进箩筐,母亲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就用竹篮装着提回家,父亲说,不能装满了,你提不起的,万一跌跤了,就更多的去了。意思是损失更大,自己还要受皮肉之苦。母亲总是说提得起,我提不起就背着走。母亲挽着篮子要下山时,父亲就连忙在篮子里拿几只薯下来。在农闲季节,特别是农历十一月中旬以后,山上的农活也就是冬播结束后,农人才可松一口气,虽说不下田干农活,但也有干不完的事,主要是砍柴,棍子柴、茅草柴都要储备足,担心这个冬天是“烂冬”,也就是雨雪多,如果缺柴烧,那是不得了的。有的人家就是没准备好冬天的柴火,到时只能临时去山上挖些树兜回来烧,但很难烧燃,搞得满屋乌烟瘴气的,惹得人咳嗽不停,有的人就说,平时不准备好,现在来受这个罪。主人就说了,哪个晓得这个鬼天落雨落雪落起瘾来了啦?这个天要烂破天底的。又有人开这人的玩笑了,自己不准备好,总是怪天,天又没叫你不把柴砍好。
(中)
农人最苦是三伏天,老话说了,冷在三九,热在三伏。古诗也写了: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农人多苦啊,在冬天,如果是暖冬,没有落雪或雪不大,那麦苗就危险了,因为气候暖和,麦苗就容易长虫子,麦苗虫全靠下雪来冻死它。到了夏天特别是三伏天,如果天气不热,那稻谷就容易生虫,所以农谚又来了:三伏不热,五谷不割。意思是,三伏天如果不热,而是个凉夏,那就完了,就会有虫子威胁,稻谷的收成就不会高。可见,农人多难啊,自古农人最苦,如果算起时间来,二十一世纪一十年代以前的农民那真的是苦,现在的农民的幸福度也就是幸福指数,超过了历史上任何一个年代。
那时的农村,在三伏天,农人为了赶凉,也就是趁太阳还没出来,就赶到田头地间干活,一般是天还没亮就起床,或是吃了饭后赶到山上去,或是到山上干好活后,到了上午十点左右就回家,因这个时候的天气开始热了。
我的父亲也和湾的农人一样,在三伏天,母亲就早早起了床做饭给父亲吃,把竹茶筒的茶水灌满,父亲吃好早饭后就扛着锄头上山了,如果是月亮天,那月亮还没下山,走路还看得见。如果不是月亮天,父亲只好小心翼翼地走路,因为光线还是很暗的,几乎看不见走路。其实,趁凉上山干活的不止父亲一人,路上也有一些影子在晃动,他们都是朝南山而去。
这样的场景,是在生产队田地包产到户以后才有的,田地包产到户之前,生产队是统一行动的,天还没亮,生产队队长就开始起床叫工了,队长的喉咙胜似大喇叭:起来啦,今天到田半山去锄草啦,我跟你们说啦,都要表现好一点啦,不要跟人民公社拖后腿啦。或是:哪个表现不好,就是资产阶级思想,那就要不得,那就丢了你八辈子祖宗。
这段记忆,是在我的少儿时期,尽管历史翻过了几页,但这些情节永远也抹不掉。
我高中毕业后回乡务农,田地已经包产到户了。我没考上大学,一点也不伤心,因为我知道我是考不上的,在镇上读几年书,我基本是读课外读物度过的,文化课那是很偏科,只喜欢语文政治历史地理,数理化外那是一塌糊涂。那些成绩比较好的同学,由于没有考上大学,哭咧咧的回家,我根本就没有哭什么的,因为不伤心,我知道我读书时付出不多,时常要回家帮父亲做山活。我认为,以我这样的家庭条件,能把高中读完,已经很不容易了,父母对我已经是恩重如山了,我一辈子都感激父母。回到家里那一段时间,我一直是很安心生产劳动的,每天我都是跟着父亲上山干活,平时父亲做些木工,我就帮父亲拉锯子。
在三伏天起早床,那是常有的事,我跟着父亲到了南山等天亮,天没亮也不能锄草,那就容易把庄稼锄掉,三伏天锄草主要是锄黄豆地、玉芦地和芝麻地的草。我随父亲上山,在地头等着天亮。天渐渐亮了,可以正常锄草了,我就和父亲开始锄了起来。边锄边和父亲商讨起一个问题,我说,为什么每年都给庄稼追肥,而庄稼都不怎么见长,而那些野草从来没有人给它追肥,可它们还能一个劲地疯长,并且野草比庄稼不知要多多少倍。父亲说,庄稼是有使命的,没有庄稼就没有人的命,所以农人要好好的对待它,人勤地不懒,一粒粮食一滴汗,一份辛苦一份粮,庄稼是最不能欺骗的对象,而庄稼的生长全靠土地,俗话说,人哄地一季,地哄人一年。人不真心对待庄稼,庄稼见人没有诚意,它就懒得成长呢。所以说,人和土地、庄稼是连成一体的,谁都要互相真诚,谁都不能欺骗谁,土地和庄稼是最知情的,只要农人对它们好,它们就长出好的庄稼回报给农人。
父亲对我说,我说了庄稼的事,那你说说那些野草的事吧。我略过片刻,就对父亲说,这些漫山遍野的野草,因为它们生来就很贱,它们知道自己在人们的眼里没多大作用,人们也不会给它追肥给它浇水,它们也就只好认命了,它们会认为,既然没人管了,没有依靠了,那就只好好好的成长吧。小草还会认为,没有谁管我们,没有庄稼那么好的待遇,但我们的生命力比庄稼强很多倍,干旱来了我们旱不死,水涝来了我们淹不死,而那些庄稼呢,无论是干旱来了还是水涝来了,它们的生命就会受到很大的威胁,庄稼生来就是个娇样子。再说庄稼一年只有一次生命,而野草,很多是常年的生命,有的几年都不死。
父亲说,也不能说野草是没用的东西,实际上野草的作用很大呢,这么多山如果没有野草,就会光秃秃的,世界就没有生机,满山就没有绿色,山头就像瘌痢头,那多不好看啊。再说,那么多大树,很多就是从小草小苗长出来的。庄稼成了粮食给了人类生命,野草给了世界一片绿色,没有野草,猪和牛就没东西吃。按你们读书人的说法,野草就是地球的秀发,还能保住水土流失呢。无论是庄稼还是野草,都是土地上的优秀的植物,对人类都有很大的贡献。它们和人类一样的,也是分工不同,各负其职,位置不同,成长的环境也不同,贡献也就不同了。庄稼也不能藐视野草,其实,庄稼也是在古代由野草转化而来的,至于我们要锄掉野草,那是不能让野草干扰庄稼的生长,不能让野草高过庄稼的头顶,那样就压制了庄稼,就对人类有害了。
我从来没有觉得父亲的知识这么高,父亲也就读了两年私塾,按现在来说,也就是个破蒙级别的文化而已,但父亲平时喜欢看书,这多年来,一直在看书学习,无论是古典小说,还是农技书籍,他都能看得懂。父亲的形象在我的面前一直很高大,我和父亲的感情不光是父子情,也有一份浓浓的朋友情。我从来没有与父亲吵过嘴,从没与父亲红过脸。我从小到大,父亲从来没有打过我骂过我。父亲,是我的永远的父亲,也是我的良师益友。
(下)
三伏天的太阳挂在南山的天空,那种热,让汗水无限地催生。
父亲说:热天当然很热,不然怎么叫热天呢,谁都怕热,但不能因为热就躲避了,不能说怕热就畏缩了,就不上山做山活了。这就是农人的命,也是农人的任务,是个农人就要上山干活,多种粮食。是个工人就要下车间劳动,多做产品。是个军人就要站岗放哨,保卫国家。弹棉花,敲米糖,大家都是各搞一行。
父亲在南山干了一辈子山活,南山山脚下的山窝,是父亲是我们是祖祖辈辈的村庄。
父亲在南山挖地在南山锄草在南山播种在南山追肥在南山收割,最后在南山倒下永远睡在了南山。祖上的人在南山等到了父亲,南山是村庄的人的最后的归属。南山是粮食的发祥地,南山是回不了头的归处。
父亲在南山挖地一辈子,不是从西挖到东,就是从东挖到西,不知挖坏了多少把锄头,不知用钝了多少把柴刀。不知晒烂了多少顶草帽,不知晒脱了多少层皮,不知让汗水染黄了多少件白衬衣。
又是劳作的一天,又是火辣辣的太阳,父亲在南山的土地上一如既往的耕作。那是在田地包产到户后,父亲在长长的窄窄的坡地上的影子更加孤独了,那时我高中还没有毕业,姐姐们已经出嫁,哥哥们都分了家另立门户,各人在忙各人的山活。我只有在周六半天和周日一天帮父亲干活。我为了感激父亲,我干起活来特别卖力,按我的家庭情况,是没能力送我读高中的。初中一二年级是在本村读的,初三和高中要到镇上去读,这明显的增加了家庭的负担。但父亲一定要送我读完高中。父亲时常说:穷不离猪,富不离书。我家虽是穷人家,但父亲一直把家看成是读书人家。那时我在报刊发些豆腐块般大小的文章,父亲为此感到很自豪。母亲也一样,母亲虽然不识字,但母亲知道了我写的文章登在报纸上了,也为此感到脸上有光。母亲对邻居的大婶说,我今年要多养几只鸡,让鸡多下蛋给我阿崽补补身子,也卖些钱,给我阿崽买书买笔买纸。
父亲有时光着膀子挖地,我说,父亲,那样太阳会把皮肤晒坏的,父亲说,农人不晒脱几层皮,那还叫什么农人。再说,光着膀子挖地更有劲呢,风一吹来,凉爽爽的,几好活呢。我和父亲有时并排在一起挖地,有时是一前一后地挖地。我怕父亲晒坏了,就把父亲放在地边的衣服拿给父亲,父亲穿上后继续挖地,挖了一阵后,又是挥汗如雨,汗水打湿了早就被汗水染黄了的粗布衬衫。被汗水打湿的衣服贴在父亲的身上,我能看见父亲那根根肋骨。父亲说,衣服被汗水打湿了穿在身上很不好活,干脆脱掉。父亲就把衣服脱掉后挂在地边的树枝上,然后继续向前挖去。
山风吹来,真是舒服,但把父亲的衣服吹到了崖下,随即又把父亲的草帽吹跑了。父亲说,这个天真顽皮,吹一点风来本是好事啦,怎么就把我的衣服和帽子吹跑了,这何结果啊,得想办法去捡来。我对父亲说,那多危险啊,我去替你捡,我会爬山呢。可父亲怎么也不肯,硬是要自己去捡,父亲弯了一两里地,爬到了崖下,硬是把衣服和草帽找了回来,身上被硬刺和茅荻划了好几道伤痕。
烈日当空,我和父亲一起挖地,天太热了,他要我到石壁下去歇荫,也就是乘凉,而我怎么也不肯去。父亲见我不肯去,就说他也去歇息一下,父亲就是用这个办法促使我到石壁下去歇荫。可没歇片刻,父亲又走向地里继续挖地,我也坐不住了,也走向了地里。
又是一年,又是一天,又是酷热的时光。父亲老了,背弯得更厉害了,挖地时气喘吁吁,黄黄的汗水流个不停。我叫父亲去石壁下歇荫,可父亲怎么也不肯。我就用父亲促使我去歇荫的方法,想促使父亲也去歇荫,就说我也热煞了,要去歇荫,我就是想父亲去歇一下啊。父亲说,好吧。我满心欢喜,以为我的阴谋得逞了,可我走向石壁下时,父亲还是没有跟着来,还在继续向前挖着。每每看到这种情景,我的鼻子不由得酸了起来。
太阳早出晚落,时光在慢慢流逝。父亲在墙头的暖阳中,在秋天的落叶声中,在夕阳西下的余光里,慢慢地变得苍老了。父亲那样喜欢吃硬饭的,后来也吃不动了。父亲那样喜欢吃淀粉很多的红薯的,后来也咽不动了。慢慢地,父亲只有几个牙齿了,说话也不关风了,变得含糊不清了。
又是一个冬日的暖阳天,我扶着父亲到墙头晒太阳,父亲穿着打了数处大小补丁的棉袄,把手伸进袖管里,卷缩在墙头下,享受阳光的温暖,为了不让父亲在打瞌睡时倒地,我就搬来一张小桌,几把椅子围着父亲。我对父亲说,我到南山脚下去砍柴,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我扶你回家啊!父亲似听非听,只是嗯嗯的答应我。
砍了几阵子柴后,我牵挂着父亲,就扛起柴起身回家,走到村头,远远看见父亲一动也不动地卷缩在起墙头,我的心突然咯噔几下,感觉有什么不安。我快速地走向父亲,把柴往地上一丢,就喊父亲,不断地喊了几声,父亲没有回答我,再也没有回答我了。我抱着父亲痛哭起来。父亲就这样安详地远去了,没有痛苦失落的表情,没有留给我一句话,在这个冬日的暖阳里,晒到了最珍贵的一份温暖,只是,我没有父亲了。不,我哪没有父亲了?父亲一直就在我心中。父亲是太累了,父亲晒了一辈子的太阳,春天的和煦,夏天的热烈,秋天的灿烂,冬天的温暖,父亲一一尝过。父亲把太阳珍藏而去,父亲是要到南山的山岗上去与母亲与爷爷与奶奶与爷爷的爷爷奶奶一起晒太阳去了。
我热爱太阳,我崇拜太阳,我拥抱太阳,我托起父亲交给我的太阳,在高高的山岗上顶天立地,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喜欢在太阳底下的挥汗如雨,我喜欢亲太阳底下的稻麦如珠,我喜欢看太阳底下的老翁纳福,我喜欢望太阳底下来来往往的万类众生,春华秋实,海晏河清,劳动得福,日晒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