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而上

　（《知世录》壹伍陆 ）

我最初的逆流而行，是小时候到河里玩水，与湾里的几个要好的小伙伴一起，在春夏交接之时。那时河水已经不冷了，我们打着赤脚，挽起裤腿，朝着上游而去，没什么目的，要说有目的，就是玩，就是玩水，用脚挑起水花，觉得很是好看，在河里看到形状特别的小石头就捡起来放进口袋里。看到可以写字的黄色或红色的扁石块，也捡起来带回家写字，在墙壁上写，在石板巷里写，在木板墙上写，写上学到的词句，写表扬人的话，也写骂人的话。这种逆流而行的规模很小，少则两三个，多则三五个。有时候，还只我一人。我一人在河里走着，我不知为了什么，就是那么平静地走着，有时有些忧郁，当时我也想，我为什么要在河里走。我也不怕大人所说的哪个河段淹死过人，哪个河段有水鬼，哪个河段水蛇多，什么水鬼我从来没见过，水蛇倒是见过几次，它仰着头在河里游过，好像也看见了我，倒是没有朝我游来。由于对我没有危害，我也不忍心也不会向它扔石头。

大规模的逆流而行，那是随大伙去河里捞鱼，同样是那条家乡的小河，是我走过了无数次的小河。我跟着哥哥姐姐或大小孩，拿着捞兜，背着背篓，下到故乡的小河，朝着上游而去，一路用捞兜撮鱼，当然还有虾。一走就是三、五里，最长十多里，有的撮得很多，我基本是跟着他们玩，撮不到多少，但收获了无穷的乐趣。那个时候，农家没什么荤腥可吃，很多日子都是水煮盐烹，没什么油水，但日子过得平和自在，尽管生活很清苦，劳动很辛苦，农家有一场大娱乐，那就是闹鱼，也就是药鱼，再说厉害一点也就是毒鱼。操作的主子或是一两个，或是三五个，在凌晨时分，他们挑着山茶饼，一直到上游的某个河段，是比较偏僻的河段，即是河两边没有村庄的，用网鱼或丝网在某个河段的拦坝上拦起来，再到上游把这些药料撒到河里，随河水流淌，药物经过之处，河里的鱼翻白一片，他们就紧张地捞起鱼来，在天还很黑的时候，用手电筒照着，为了避免有人看见，就用手或毛巾把手电筒捂着，只亮着些许的光，如果被人看到了，不是怕别的，那时候可没有不准毒鱼禁令，他们是怕让人看见了就引来了更多的人来捞鱼。他们几人把丝网以上的鱼捉完了，就往河段的下游走，还是边走边捞鱼。闹鱼的药料随河水流走，药性慢慢减弱了，小鱼小虾还是能被毒死，大一点的鱼一时难以毒死，但也毒得晕头转向，在水里乱蹦乱跳。闹鱼的几个主子，提前告诉了他们的家人或至亲好友，他们早早地在下游等待捞鱼，见有鱼在河面上跳动，就知道药水流下来了，就捞到了很多鱼。村庄里毕竟有早起的人，或是去干活，或是走亲戚，他们看到河里有很多人在捞鱼，就赶紧回家去拿工具，再喊左邻右舍快起来去捞鱼，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村庄沸腾起来了，陆续地奔向河里，河里到处是人，有拿捞兜的，有拿篮子的，有拿盆子的，还有拿箩筐的。他们有说有笑，说是感谢闹鱼的主子，捞鱼回家可以好好地美味一餐。他们向上游捞了一段时间，再转过身来往下游而去，走了很远的一段河流，那些药料已经没有药性了，下游的鱼已经毒不死了，那些人再回过头来逆流而上，又零零星星地捞了一些鱼。

这是我随着大人们的一次声势浩大的逆流而行，是快乐之旅，无异于水上游行。多年过去，河水不知流了多少路，但那种快乐一直留在心中，怎么也流不走。

少时有少时的快乐，到了中年半纪，又开始了逆流而行，还美其名曰：溯溪。就是由峡谷溪流的下游向上游，克服地形上的各处障碍，到达了溪流的源头，也可以在某个地段停下来再翻山返回。这几年，我迷上了溯溪这一活动，也就是逆流而上，途中有一定的惊险程度，悬崖、峭壁、水塘、瀑布等，要有一定的刺激，平平淡淡地觉得不好玩，更多的是一路风景，所看到的景观很立体，有一种感官的惊奇。我喜欢溯溪中的景观，但我告诉伙伴们不能去冒险，在溯溪的过程中，我没有探险的想法，我更注重于体验和实践，更注重于亲近山水，而不是在山水的怀抱中犯禁。在我认为，探险、涉险、冒险都是一种犯禁，犯了大自然的禁令，触了大自然的禁忌。每次溯溪，我不漏掉每一个过程，我除了体验，还有记录，用相机记录，用手机记录，用眼睛记录，用心记录，记过每一个时段，或溪水潺潺，或流水淙淙，或激流猛涌，或飞瀑天降，或光透潭底，或红叶浮泉，或沉浸泓渊，或攀缘古藤，或涉水泳渡，或爬行高绕。如果没有身临其境，真不知大山里面还有那么美的景致，这不是在半山腰里浮光掠影就能得到的，也不是站在山头上环顾一下四周就能看到的。只有躬行触水，拨波裸行，引藤爬石，钻瀑攀岩，才能收纳十之八九的滋味。通山的溯溪资源为三界最好，不少于二十条溯溪线路，胆小的体验，胆大的探险，都是十分理想的场地。溯溪其实也是登山运动的一种，后来演变成一种独立的运动方式。登山是向坡而行，溯溪是逆流而往；登山是大部队，溯溪是小分队；登山是大众的，溯溪是小众的；登山是在天底之下，溯溪是在阴沟之中；登山是阳光普照，溯溪是深林蔽日；登山是汗流如雨，溯溪是泉水湿身；登山是与山坡碰个满怀，溯溪是与泉瀑淋个满面。溯溪是集登山、露营、攀岩、野外求生等综合技能，是一种体力的考验，是一种精神的释放。

顺流，逆流，人行天地间，总是离不开这境遇。顺流总是轻松，逆流总是阻挠，顺则欢欣，逆则劳苦，顺者昌盛，逆则怅惘。我祝贺顺流而行的人一生美好，我祝福逆流而上的人一生安康。而我，不想顺流通天，也不想逆流成神，无论是花开顺境成圃，或者是悲伤逆流成河，我都是怀着一颗素心前行。逆流而上，跋涉前行，时至逆流，一步成往，走过前头就成了后头。无论爱情、婚姻、家庭、事业，所有的人生路，都有顺流逆流。无论是逆流而上的你，还是逆流而行的我，不管是走到了长途中的哪一个刻点，我都相信有前程。无论是尘莲如风，还是肉搏如狼，我都相信在混沌的尘世中存在着一份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