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的头发,白了,生了越来越多的白发,一口牙齿如今也所剩无几,妈妈说,菜若烧不太化,都吃不了。
哥哥建议爸爸搞假牙,吃饭嚼菜,父亲终究没同意。
父亲坚持最后一颗牙齿掉光才去牙科。
父亲说到总是做到。
一九九五年,父亲抽烟,烟龄长,抽的狠,用烟民的话讲,叫“抽烟不断火”。
我从不抽烟,别人坐在我身边抽烟,闻着飘过来,或吹过的烟,都觉得呛人,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呛人的烟却是许多人的喜欢?无法体会个中滋味,也体会不出别人的“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
父亲抽烟厉害,母亲时常叫父亲少抽些,少抽些,是没有用的。父亲母亲天天都在起早摸晚的,农村大部分都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那些年,父亲时常在早上四、五点就醒了,到庄子里那口老井去挑水、烧开水、煮粥、步行七八里去上街买菜,或者菜园地里的采摘蔬菜,浇水施肥一般都是下午在菜园地里做的事。
读书时候的我,很懒,早上总是赖在被窝里,但是醒着的,也总是能听到父母起床做家务的声音,听到父亲咳咳不停的,尤其秋季的早晨。
有一年,父亲感冒的厉害,二哥带父亲去县医院。住院,检查,拍了胸片。
主治医生跟父亲说,拍片了有阴影,烟是绝对不能抽,再抽下去,离肺癌就不远了。
自那次住院,父亲回来后真的把烟戒了。至今,二十六年过去,没再听到父亲早晨咳嗽不停,再没见父亲抽一支香烟。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有时,听父亲咳嗽,咳得厉害的时候,似乎把胸腔里的肺都咳掉了一样。听着让人压抑的狠。
父亲,总是说的,做到的。
说戒烟就不再沾一下,这牙齿,估计也只有等这最后一颗落掉,再去牙科诊所了。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最喜欢的在喝酒时,讲过去的故事。讲父亲的父亲年轻时,在九华山上工的故事;讲日本鬼子侵略,有一回一对鬼子兵经过我们家乡田埂路,爹爹带着父亲躲在田后埂的沟沟里,躲过一劫;讲他在湖州部队里的故事,起早骑自行车去市场买菜,刮风下雨下雪,风雨无阻;还有去河沟里拉猪草……
每次讲,父亲就会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父亲也是这样做到了。
父亲一直对我们的学习方面,管着,不放松,在经济最困难的时候,也没让我们八个人辍学,庄上的人建议安排某个哥哥去厂里干活挣钱,帮家里解决经济困难,父亲没听。
听母亲说,大哥那年考枞阳师范,考试前得感冒了,腹泻还严重,浑身没力气,大哥决定放弃考试。父亲不同意,听母亲说,大哥是被父亲抱上拖拉机,然后去考试的。幸运的是,大哥考上了。大哥师范毕业,在龙桥小学教书,我也从那时候就跟大哥去龙桥小学上学。
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跟小伙伴们,翘着屁股,围在地上,用小刀向下扎,立住,划连线,一圈一圈,失败了换对手,直至一个人被圈在里面,出不来就算输,正玩起劲,冷不防,一声暴呵:“作业不做,看我不打死你。”
一听声音,吓得赶紧爬起来就跑,跑了大约50米,边跑边往后看父亲,只见空中飞舞着一柄锄头,向我砸过来,心里一激灵跑得更快,差点砸到脚后跟,后来跑到门潭大娘家,躲起来了。至今,想起,小腿肚子还是颤抖不已。
而在这方面,小妹就比我好多了。父亲时常夸奖她。时至今日,父亲依然笑容满面:“小八子从小就一直爱学习。”父亲说,小八子上小学,一回家就把椅子搬到院子里,只到把作业做完了,才吃饭。现在看来,小妹,那时候学习习惯是很好的。也许,正因为这个得到父亲赞扬与喜爱。
父亲喜欢八个孩子都爱学习,都跳出龙门。
但父亲的理想跟现实,相差就显示出诸多艰辛。母亲时常回忆那些艰苦岁月,说父亲每每开学来临之际,不得不出门往人家去给我们八个借学费。有时,父亲一晚上也借不到一分钱。
自听母亲说,再想想父亲的烟,想想也不难理解了,那些日子。一家子十个人的田地,劳作的收获,除去交公粮,所剩应该也不多,家里还经常来客人,母亲忙不完的家务活,烧菜饭,小时候经常在厨房当母亲烧菜时,抓点塞嘴里偷吃,反正母亲没打过我,似乎也有惯自己的成分?
也许,真有。父亲曾说:油瓶倒了,都不用你们问,把作业做好就行。
父亲始终强调学习至上,不用我们八个去干农活。
当然,我们都参加过劳动的,下田拨秧、插秧、割稻、拾稻、挑稻把、车水车,这些我都干过。犁田、打粑真没干过。
父亲干农活,是一把好手。父亲喜欢干活力气大的牛,犁起田来,呼啦啦一下子就干好,我家有田名叫“八斗”,感觉好大的一块田,目测田埂200米长,父亲用牛犁田,十分利索,牛也有劲。但我却害怕我家的牛。父亲喜欢买干活有劲的牛,牛是有劲,可我觉得都是那种火爆脾气的牛,厉害的,记得它用牛角顶过父亲,但父亲仍然喜欢这种大力气的能干活大家伙。至今,我一直没放过牛,也一直不敢放牛,不敢牵它去池塘边喝水,更不敢牵它去山上吃草。
所以特别羡慕小伙伴家的牛,看他们放牛骑牛,而我没有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