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 紫藤花

小时候，我家东墙外有两棵白果树，印象中比我的腰还粗，高大挺拔，修耸伟岸，枝头笔直地冲向苍穹。父亲说，白果树又叫公孙树，是最古老的植物，且树龄千年，预示家族人丁兴旺，多子多福，家人健康长寿，代际传承。后来我才知道，江南民间以它的叶子似鸭子蹼掌形象，故名鸭脚子树。安徽乡人梅尧臣有一首“鸭脚子”诗，“江南有嘉树，修耸入天插。叶如栏边迹，子剥杏中甲。”宋以后，果核“绛囊入贡”，贵冠中州后，朝廷便以杏核的形状和雪白颜色始命名为银杏。银杏树雌雄异株，生死相依，才有李清照借银杏以自喻的词句：“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谁教并蒂连枝摘，醉后明皇倚太真。”银杏木质纹理坚密，是建筑的高级用材，古代贵族人家经常用银杏木料作房梁，“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

记得那时候最喜欢看银杏嫩叶。清明时节，树枝上渐渐爮满浅浅的幼叶，锥形树冠慢慢缀满绿色。在春光的照射下，银杏树显得无比亮丽。阳光从细嫩的枝叶中射下，大地上斑斑驳驳，亮光点点。起风了，从底下向树上面望去，叶子仿佛活了似的，一片片迎风摆动、上下飞舞，就像一群绿色蝴蝶在嬉戏玩耍。大太阳天的时候，人们在银杏树荫下乘凉，老人们的笑容，孩子们的欢闹，这一切都显得和谐平静！“况有短墙银杏雨”，下雨了，雨点儿砸得银杏叶上下翻飞，小水珠在银杏叶上欢快地滚动。雨后，银杏树绿得像宝石一样，清新夺目，光彩照人。

中秋过后，叶子黄了，银杏树浑身金色，有着火焰般的斑斓。银杏熟了，果子落满地，黄灿灿的，很是夺目。我们小孩子捡起银杏果，揣在口袋里当作玩具。银杏熟了，灿烂的阳光，湛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一片金黄的大地，一幅美丽的画卷。后来我在北京住了十几年。老年的我，被钓鱼台周围“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景色震撼，只感到满目金黄，满脚松软，于是又想起了小时候的银杏果。

记得银杏树再往东，有两棵粟树，高大且粗壮。一棵粗大的紫藤，盘绕扭曲的枝条好似蛟龙，从一棵粟树跨向另一棵，在两棵粟树之间搭成了一座花桥。开花的时候，紫色的花儿纵情地绽放，满满地挂着，一串串，一串串，像葡萄挂在枝头，蓝中有紫，紫中有蓝，好像彩霞，又似锦缎。远远便闻到一阵阵香，是一种脱俗的香气。大人们空闲的时候爬上树，摘下紫藤花，焯焯水，炒着吃，清香扑鼻。长大后，我常常想起紫藤花，花瓣颜色由深紫慢慢过渡到粉红，那深紫让我想起了薰衣草，还有那首著名的《花香》，那粉红又莫名地让我想到了梵高的向日葵。一次，我在新疆伊犁，面对大片薰衣草，嗅着无尽清幽香，突然想起我的紫藤花，想起它们高贵的紫色在花瓣上慢慢漫润，深紫色、浅紫色渐渐散开，变成粉红色、粉白色。

紫藤花象征“家宅平安，紫气东来”。李白就曾经吟道： “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流美人。”春有紫藤，夏有凌霄，可见人们对紫藤的喜爱。

七八岁的时候，我们家在东墙开了一扇门，正对着两棵银杏树之间，出门便见银杏和紫藤，稍远处是一蔟蔟桃花，更远的地方是一片树木，再往远一点的地方，便是无尽的田野。夏天，迎面是绿油油的禾苗；秋天，满眼是黄灿灿的稻穗。如今想起来，耳畔总是响起《晚秋》的优美旋律。

银杏树与紫藤花之间，是一条小道，沿着小道上了山坡，便是一条向西的人行道。我虽然不记得当时具体的情形，但是在梦中常常沿着这条道走向村西头，再沿着山坡爬上后山，后山上到处都是高高的松柏，绿油油的，遍地是不知名的花儿，也常梦到后山上飘着雪花的场景，还有那唱歌的小乌和跳树的松鼠。

我十岁那年，全家搬到邻村，从此交了恶运。当时公社决定在矾母山办矾矿，并平调物资兴建场房。我们村所有住户举家迁往邻队并庄，腾出房屋给工人们居住。大约有半年多的时间，矾矿职工搬进了新场部宿舍，我们才回到自己村庄。

等我们搬回家中时，银杏树已经不见了！紫藤花也不见了！那时大炼钢铁，山上的树被砍下来，村庄周围的树也全都砍了，疏疏朗朗地残留着可怜的树根。太阳直射到头顶上，雨淋到身上。早晨鸟雀的啁啾声没有了，傍晚松鼠的身影没有了。

呜呼！我的银杏树！

呜呼！我的紫藤花！

此后多年，我一直希望再种银杏树和紫藤花。成年后，我找遍了周边的苗圃，未能如愿。苗农建议种香樟树，说它是风水树，寓意和平长寿，吉祥如意。于是在原址上种下了香樟，配上与银杏树形相似的水杉。又过了一些年，香樟树们慢慢的长大了。树高数丈，主干粗壮，外层的树皮是灰绿色的，枝干向四周伸展。树冠好象一个不规则的球形，围起来约百余平方米，远远望去，一大片浓荫，笼护着我家的房子。加上村子周围浓阴蔽日，后山上树木参天，好一派发达祥和景象。

香樟树四季常青。春末，香樟嫩芽长成大叶，满树一片新绿。老叶变黄了，在春风的吹拂下纷纷飘落。细细看去，万绿丛中竟有几片醉人的红叶在随风飘动，恰似红宝石，给香樟树点缀了几笔诱人的色彩。树叶是长长的椭圆形，颜色有深绿色，有嫩绿的，有绿中透红的，摸起来牛奶般光滑，丝绸般柔薄。在微风中，在阳光下，叶子绿的发光，绿的发亮，好象每一片叶上都有一个新的生命在颤动。一到初夏，香樟树总会发出阵阵清爽的香味，以四五月最为浓郁。轻轻拿起一片叶子，闻一闻，一股奇特的香气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我喜欢香樟，喜欢它有银杏的伟岸，又有紫藤的幽远；喜欢它有银杏般翠绿点缀，又有紫藤般深红衬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