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闯天井圩
短篇小说
春节过后,我到区办公室上班。开始一两个月就打打杂,熟悉熟悉情况。4月份春耕,我就隔三差五跟着区委书记向鹏到各公社,我的身份,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随行记者或者秘书这样的角色,也是陪伴。那时提倡密植,每一行1米长从过去载5棵秧,增加到6棵,增加单位面积的密度,提高单位产量。向书记到各公社调查研究,主要任务之一就是督促密植。每次外出回来,将情况写成一份简报给朱主任。如果发现典型或优秀事迹,写成稿件报县广播站,向县政府办公室报送。
转眼到了6月份,雨季来临,大雨倾盆,洪水暴涨。泥河区境内的黄泥河和瓦洋河都流向黄陂湖,湖岸边的盔头公社胜岗公社有许多圩口,天井公社全是圩口,暴涨的河水常常冲开河堤淹没田野村庄。向鹏就到这些地方,与干部群众一起抢险,加固堤坝。
一天夜里,我早早的睡了。半夜时分,朱主任把我叫醒,说是跟向鹏书记去天井圩,那里岀险了。我马上穿衣起床,跌跌撞撞的跟着向书记朱主任来到河边,随着向书记登船,朱主任留下值守。这条柴油发动机做动力的船急速向黄泥河下游驶去,探照灯射向两岸,两岸的树木、杂草迅速地向后退去。雨已经小了,沿途的树叶还不停地洒下雨滴,显示刚才下了暴雨。船行不久进入圩区,河水与岸边齐平,船头拍打着发浑的河水,发岀单调的啪啪声,我总担心船头撞起的浪冲开堤岸。从未见过的画面,加上雨水的刺激,我完全清醒了。
大约四五十分钟,船开到天井圩附近,远远地看到火堆火把。我们上岸,天井公社书记见区委书记来到,拍着胸脯说:“向书记,没有问题,今晚肯定把口子堵上。正在拆房子卸门板,你放心!”向书记并不放心,一步三跌地下到圩心,见水不多,受涝的面积还不大,周围的农户还没有受到惊吓。男劳力都到圩堤埂,五六十岁的老头在家收拾守护。一部分人已经在准备转移。
等我们再回到堤坝缺口处,缺口已明显的缩小。七八根房梁做的大木桩打下去,架上十几块门板,几百袋土石投入其中,已经起作用了。不久,水流完全堵住了。又过了一小会儿,公社书记请向书记回去。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人喘着气喊道:
“小墩口出险啦!”
向书记立即抽回脚步,厉声喝问:“怎么啦?”
“大胖子去了,” 公社书记说,“刚才巡逻员发现小墩涵洞通了,大队郑书记到县里开县委紧急会议,民兵营长已经带十几个人去了!”
向书记想起了这个民兵营长,高大的身躯,二百多斤,做事却风风火火。听说在部队就立过功,心想这个大队郑书记马上调到县里当副书记,就让大胖子这个民兵营长接任大队书记。
我们来到小墩口,只见水桶粗的洪水冲向堤坝内,大胖子这位大队干部领着抢险队,聚集在涵洞所在的堤坝,十几个人,打着火把手忙脚乱地装土填袋,投向涵洞,但水流却不断加大。原来黑夜模糊,坡陡泥滑,抢险人员都是连滚带爬地小心投放,谁也不敢靠近涵口,害怕被湍急的流水卷进涵洞。大胖子厉声喊叫:“快!快!靠涵口!”大家急忙加快了装袋投放的速度。向书记正要向前扛土袋,公社书记死死拦住,说年纪大了,又没有经过训练,我们扛土袋只会增加他们的困难。
大胖子还在厉声喊叫:“靠涵口!靠涵口!”自己扛着土袋摸索着靠近涵口。不一会儿,堤内观察的老头大喊:“水小了!水小了!”堵住了,于是人们一窝蜂地又投放了二三十袋,彻底封住涵洞口以后,浑身湿透泥泞不堪的人们松了一口气,开始清点人数。点来点去,少了一人。这时大家才发现,民兵营长这位领导不见了。
向书记领着我登船,原路返回。
回到镇边已经是清晨,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一切都水淋淋的,大地还在沉睡,周围格外寂静清新,探照灯下的小草叶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淡淡气味。
我也顾不上洗刷,将湿衣服脱下扔到水泥地面,倒在床上蒙头大睡。九、十点钟的时候醒来,食堂已经没有早餐了。恍惚之中,听向书记妻子喊我:“快来快来,还有一碗粥,向书记还没喝完,你来喝吧。”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从头天傍晚一碗稀饭,到现在十六七个小时滴水没进,已经饿得不感到饿了。
第二天。我写成了一篇广播稿在县广播站播了。后来听朱主任说。县里因此表扬了向书记。又将大胖子事迹材料写成人物通讯寄给安徽日报,不久就意外地登岀来。几个月后,区革命委员会主任对我说:“你那篇文章起大作用了。天井公社报大胖子烈士,说是材料不充分,批不下来。从安徽日报找到你那个报导送上去,很快就批下来了。”
那个夏天,我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三个月后,我跟着向书记朱主任到天井公社参加大胖子的追悼会。听说现在是枯水期,大胖子的遗体被从小墩口涵洞里挖出来,已经收殓了。
追悼会场设在小墩口。一个年轻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女人是大胖子的妻子,个头矮小,身材单薄,面色苍白。两个孩子,大孩五六岁,还不太明白发生什么事,小孩刚刚能站稳的样子。女人呼天抢地,在场的几百名社员痛哭流涕,公社书记泣不成声,只能将烈士证递到女人手里。
堤坝内,冷风中,村庄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