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仍然保存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农村的鲜明色彩。
刘家是个小村庄,坐落于青板乡西北方向3.5公里处,葛溪河东岸田畈上,属徐村村辖,只有20几户人家。别看它村子小,却是徐村建村最早的村子。刘家由弋阳县烈桥迁入,最早落脚点在今排楼曾家的一个山坞里,因人丁不兴旺,族人寻思搬迁。遂沿葛溪河下,寻至几华里处,见河滩土地肥沃,平原上有一小岛,状如庙宇。小岛直线距离1000米处,有一矮山,形同木鱼,山脚有一缓坡,恰似那敲木鱼的木槌。村人大喜,在此安家落户,开垦河滩,村子以姓取名,叫刘家,河滩改造成良田,叫刘家畈上,对面的山就叫木鱼山。
因土地肥沃,粮食收成好,刘家一直是富裕之村,以前建的房子很大,有天井。我二姑嫁在刘家,姑父家就有一栋雕刻精美的大房子,我小时候曾经跟姑父家几个孩子在那栋房子里捉迷藏。老房子比我们平常住的瓦房要高,可能因为面积太大的缘故,屋里光线不好,阴暗,我内心总有莫名的恐惧。尤其是大堂摆放的搁几,上面放置一只铮亮的铜炉,我总觉得那是一只眼睛,时时地盯着我看。每次轮到我躲藏的时候,不用捉的小伙伴来找我,我自己便已跑了出来,大喊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生怕人家听不到似的。待人家听到声音来捉我,我便往门外飞去,老是觉得背后有只无形的手要将我捉住一样,几回被高高的门槛绊倒,也不喊疼。就是这么一张搁几,20年前有人开口就出价5万,可想而知这栋老房子有多值钱了。可惜后来一场无名火把这一切都烧毁了。
在我的记忆中,刘家村口有几棵大樟树,其中一棵在池塘边上,斜着生长,像喝醉了酒的济公,身子倾而不倒。这棵老樟树枝干粗壮,厚实有力,至少有几百年了。它的枝叶把整个池塘都拢在了怀里,我小时候总是好奇,这么大的一棵树,悬空长着,为什么不会倒下去?我去姑姑家时,总喜欢在树干上跑来跑去,夏天就从树干上往池塘里跳。离池塘100米处,有条小溪,溪流上有座青石板桥,那青石板至少有1米宽。桥的边上也有几棵大樟树,比池塘边的那棵要小一些。树底下有座社公庙,平时有人在那里烧香纸。我小时候路过时,心里害怕,生怕里面蹿出个什么东西来,于是赶紧跑。我离开老家20多年,有一段时间总是梦见这个社公庙,而且每次梦见的情景都一模一样,就像放同一部电影。我把这事说与母亲听,她竟然去烧起香纸来。这几棵树靠在一个矮山坡上,山坡被推平成了晒谷场。离社公庙不远处有棵野桂花树,钵头般粗,花呈黄色,米粒那么大,四片花瓣儿,一簇簇地藏在树叶间,密密麻麻。娇小的花瓣,随风轻轻摇曳,散发着典雅的幽香。那香味很浓,铺天盖地扑来,把人笼罩其中,沁人肺腑,让人陶醉。芳香中似乎又带有一丝甜意,甜而不腻,久闻不厌。我们本地人叫它“八月桂花”,每年的农历八月它都会准时开花。桂花树下有很多萢萢树,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常在田边穿梭追逐,在山里摸爬滚打,那些长在灌木丛中的刺萢,匍匐在田埂溪岸上的草萢,在三月最美的季节里,也就成了我们最美的水果。
进入刘家村子要穿过一个朝门。这个朝门是全木做的,没有雕花,顶上盖着普通的土瓦,看起来有些朴素。可能正是因为它的不起眼,才能逃过一次次的劫难,留存了下来。朝门左手边是一户姓李的人家,他家有个女孩子当时很会读书,每次期末考试结束,徐村小学的老师因她成绩优秀,为她胸前戴上大红花,敲锣打鼓送她回家,那场景我印象很深,当时我就暗下决心,要像这位小姐姐一样用功读书,也要把大红花戴在胸前。从大朝门一直往里走,路两边坐落着十几栋瓦房,右手边第二栋就是我姑姑家。这些房子后面是一片竹林,竹林里生长着几棵桃树,春天的时候,屋后炊烟袅袅,竹笋节节攀高,翠竹临风起舞,桃花妖娆绽放,那一副人间烟火景色,怎一个美字了得?走过这片竹林,有条几百米的小道直达周村的横峰县一大旧址,清水荡漾的葛溪河从旧址前缓缓流过。
虽然刘家人几经易址,生活也很富足,但人丁始终兴旺不起来。今天的刘家人又迁往了周村路口的老油榨,老房子便废弃在了那里。正是因为举村搬迁,当年的房屋和风貌便完整地保存了下来,时光在此停留,记忆在此呈现。池塘和古井,瓦房和老树,犁耙和风车,竹林和朝门,它们像一个个不肯老去的熟人,在等着曾经的主人回来。如今这个古村落被改造升级成采摘休闲乡村旅游及研学基地,有竹林、读书林、烧烤场地、羽毛球场、游步道、夜景、卡拉OK等,环境清静幽雅,白云悠悠,绿树成荫,河水环绕。将这些旧房子变废为宝,因地制宜打造起来,倒也是一件好事,为当地村民带来经济实惠,也为我们这些游子找回了童年的记忆。那些早已被岁月掩埋的故事,似乎又要从这一片片灰色的瓦砾,青石板留下的脚印上重新拾起。
故乡,就是你最熟识的地方。熟识的面孔,熟识的方言,熟识的景物,这些熟识不只是存在于记忆中,还有那些触手可摸的、亲切到我们生命里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