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大多数是青年人为了梦想在北京打拼,但老任是年龄偏大的北漂族——打扫公共厕所的保洁员。北京老城区一个个公共厕所,就有厕所保洁员这个岗位。老任60岁出头,中等身材,黝黑的皮肤,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他河南人,来北京做厕所保洁员4个年头。
我和老任在2012年认识的,那时我刚来北京打工在大杂院租个房子,让他帮忙代收快件。老任具有农村人勤快,眼色活小算盘打得啪啪响的个性。大杂院到厕所的过道,他早中晚打扫三遍,让胡同里老北京居民称赞。有口碑,这厕所卫生就专属老任,多年没变动。大杂院有个80岁胖老太到门口,老任热情搀扶,聊上几句。
大杂院住户有零散破烂,如破纸箱饮料瓶都直接给他。他不仅捡垃圾桶的纸箱废品,还跑到社区周边捡。别的保洁员一个月搞个100多元破烂收入就不错了,而老任能搞到三百多。
老任老婆也在北京打工,在鼓楼东大街一家饭店做后厨配菜。老任老婆大块头宽肩膀,1.7米的个子,说话嗓门大。前几年,她在大兴区帮儿子照顾孙子。老任夫妇有两个孩子,都成家立业:儿子在北京大兴一家汽车修理店上班,女儿女婿在太原做小买卖。这样看,儿女任务都完成,老任没有直接生活压力,可谓小日子舒畅——他哼着小曲干活,吃饭时整口小酒喝喝。河南老家几亩地早给亲戚种,看厕所一月3000多块,城市生活比老家种地舒坦。
2013年元旦前夕,大杂院入口处有个6平米小房间出租,仅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老任一咬牙下决心500元租下:这样夫妻俩能住在一块,以前是分开住在集体宿舍;这样碰到雨雪天可以躲避,不像之前必须靠近晚上10点才能回到环卫所宿舍。老任还能自己烧饭不去吃食堂,拿饭补。
有个属于自己的小窝,老任捡破烂劲头更大,给人感觉要把房租这钱赚回来。他常常捡到夜里10点多——阴雨天超市饭店门口防滑倒铺纸箱板子,等到打烊关门时,老任正好捡到成捆成捆的用自行车驮回。
春节假期,老任忙得团团转:城市噼里啪啦放烟花,到处都是烟花纸箱。那时,老城区在春节假期规定时间段内可以燃放烟花爆竹。老任老婆更忙,节假日饭店吃饭人多。
春节假期回来,我见到老任夫妇打招呼,互相问候。
“中、中,这年过的好,吃的不错,还有加班费。”老任高兴的说。“小老弟,家里可都好?”
我忙回应,“好,都好。看看老婆孩子,亲朋好友难得走动相聚,就是不停上份子吃大桌。”
“中,中。吃大桌喝喜酒,家乡土话。哈哈,我爱听!”老任笑起来额头皱纹荡漾,眼睛眯缝成一条线。
元宵节,从傍晚到深夜北京城轰隆隆烟花不断,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硝烟气味,老任忙着捡烟花箱子。那一堆堆烟花箱子,老任要整理:堆得乱七八糟影响胡同环境,居委会不乐意。老任夫妻夜里把纸箱拆开黄土倒掉,纸板叠整齐,这样睡眠受影响。老任夜里休息不好,白天可以打盹,他老婆咋办呢?
几天的暖阳突然又转冷,气温骤降零下三四度滴水成冰。记得那天是正月十七上午9点多,大伙大槐树下聊天,老任老婆蹲着在赤手洗衣服,老任在一旁提水倒水打下手。洗着洗着,她感觉手有些麻木,头有些眩晕,想躺下。
老任扶老婆进小屋躺在床上,见她脸色发青眼神黯淡。老任一拍大腿感觉不对劲,感觉不妙:老婆有高血压病根,这大冬天长时间蹲着冷水洗衣服要出问题。这念头一闪,老任后背凉飕飕,如同坠入冰窟。
老任赶紧拨打120救护车,救护车到胡同口,众人帮忙抬上车。救护车第一时间送到北京军区总医院,仅用半个小时。急诊抢救,诊断脑梗发作,脑部淤血。这是在北京,救护车来得及时、医疗技术先进,否则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闻讯,老任的儿子跑来,女儿从外地也匆匆赶来。医院是烧钱的地方,一天就上万元开销。脑部淤血,先抽出淤血,但后续又出现积液压迫神经,需做开颅手术。开颅风险大,可能人没了或植物人,即使手术成功也会有后遗症比如半身不遂,不手术话人随时有生命危险。
医生把开颅风险讲清楚,接着家人合计拿决定以及准备手术保证金。老任老婆虽然命暂时保住,但身上插着输液管、上着呼吸机,闭着眼睛没有神志只能通过握手进行心灵感触。何去何从?老任痛苦不已——治疗简直是无底洞,是烧钱!老任后悔不已,啥没留意老婆高血压病根呢?没想到的事情。
老任内心艰难决择:放弃治疗,这样儿女负担轻,他还能继续北京打工。这罪恶的念头一提出,就遭到女儿强烈反对:母亲还未60岁,平时健健康康大活人突然间没了,接受不了,更于心不忍!但一家人都清楚:治疗不仅花钱巨大,更是长达多年的陪护和照顾。
晚上,老任躲在小屋里哞哞的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声深沉。我提着一箱牛奶去安慰。老任哭着说:“小老弟,你知道吗?我在医院整天陪护不敢哭,回来才敢哭,心里憋屈憋得慌。你知道吗?一天就花掉1万多,这一周把我在北京辛辛苦苦4年多赚得几万块辛苦钱都花掉了,还不够!这钱赚的容易吗?我说放弃治疗,我心里如刺扎疼呀。夫妻俩风风雨雨几十年,如果是植物人,她受罪我也难受!”
老任一连几个晚上都在小屋里哞哞的大哭,哭得撕心裂肺,眼圈都肿了。他一下子苍老好多,眼窝深陷,白头发忽然增多。他一早骑着自行车去医院,傍晚骑自行车回来,省几块钱公交费。
签订手术同意书,最终决定做开颅手术。手术很成功,老任老婆恢复清醒,但说话含糊并半条胳膊没有知觉。老任全家与河南老家地级医院联系并打算转院治疗。北京开销太大而且没有医保报销,这两周时间划掉15万元。
手术后的第3天,他们找医院先进救护车一路医护照料,跨越几百公里转院回河南老家医院进行术后恢复。老任在老婆住院期间已办理离职手续。老任悄无声息离开北京,带着悲伤回去,带着无奈和迷茫离开北京。北漂,对于老任来说更多是无奈的悲伤,还有说不清楚的自责与悔恨!
胡同里老北京说,这变故与老任这人太爱钱有关。老任捡破烂,天冷屋里不生火不开暖气,一心省钱攒钱。他整理烟花破箱子到夜里11点,影响老婆休息——她白天要饭店上班。
收破烂老胡说,老任这人是财迷太算计钱。老任捡的废纸箱卖给老胡,废铁卖给其他人——因为别处收破烂给价高几分,全不顾熟人面子。
老任如果不租那间小屋,或许就没有这劫难:不租房子,不存在深夜捡纸箱睡不好觉问题,也不存在冷水洗衣服插曲。生活没有如果,单单元宵节那几天破烂多而且天气骤冷,上午洗衣服,一系列偶然因素连锁反应,出事了!老任的天塌了,塌得稀里哗啦,容不得个人补救!
农村人爱说,生活有一坎,命中过不去。生活,因一个细微小插曲小变故,轨迹全部改变了。老任的北漂岁月,因一个细微变故结束,而这个变故影响他晚年生活并带给他深深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