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族人入关以后,在北京建了许多园林。这个民族在白山黑水之间生活惯了,进了城,需要制造出一些山山水水,圆自己的梦。我也在乡下生活过很长时间,后来居住在武汉,对山水的留恋最后寄托在两盆栀子花上。
那是冬天买的,有了这两盆花,我希望时间快点过。我常常做这样的梦,春天来了,枝叶之间,有肥白的栀子花。我把花盆端到书桌上,花香和书香合在一起,把这个纷扰的世界拒绝在远远的地方。
我是一个马虎的人,但两盆花还是增加了我一份父亲般的责任感。春天里,每一次浇水之后,我都想找一点点开花的兆头。那时,春风已把我希望的野火吹烧得很旺了。
有花蕾了,在茂盛的叶子之间。叶子宽大发亮,我没有理由不指望花事的繁盛。但花蕾像一场场初恋一样,陨落了。我那时恨这些叶子,肯定是它们夺走了过多的肥料,使花开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叶子几乎终年不凋落,秋风不理,冬雪不惧,让我时时忆起故乡春天里猖狂之极的野外草木。
第二年,仍不见花开。
第三年,花终于开了。我如老年得子那样欢乐,但心态变了,我习惯连花与叶子一块欣赏了,而不唯独苦等着去独赏花儿。
我也曾焦急地等待人生之花的开放,十九岁之前便是等着考上大学。我记得那天是个阴天,我在田里拔秧。父亲从小街上回来,告诉我,有人已经拿到了成绩通知,考上大学了,让我赶快去学校看看。我慌忙从田里爬上来,洗洗腿上的泥就出发了。往小街上走,一路上,天下着毛毛雨,但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只想去学校,去找班主任。搭车赶到县城,快进学校时,我真的怕得不敢再往前走。敲开班主任的家门,他不在,他爱人说,高考成绩在地理老师家。我又去找,却又希望地理教师也不在家。好与坏的念头像睫毛一样一开一合。又敲开门,地理教师真不在家。有个年轻人问,你叫什么?我是徐继胜,我怯怯地说。年轻人像被电击了一样,说,你考得最高。天啊,我的花开了。我把这盆花端回家,首先给母亲看,我一直想让母亲高兴一下,为我骄傲一次。母亲也不在家,我喊母亲,母亲在菜地里应了。我说我考上大学了,母亲说,你不说我也听出来了。
此后大约二十天里,我嗅着那盆成功的花,贪婪地嗅着。
后来因录取的学校并不让我满意,那盆花渐渐枯萎了。但平淡的日子像叶子一样,依然绿着。后来恋爱了,也花开花落。后来考上研究生,之后,又不满意。我苦苦为之奋斗并见证的人生之花,都先后谢去,没有一盆像我想象的那样美。但我仍然为人生的下一次花开而奋斗。四十岁时,我的心态才安静下来,不为花的盛开与否而大喜大悲了。
等待花开,欣赏绿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