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肾门的黄杨扁担

徐 军

爷爷徐宏喜是上个世纪湘南一带有名的中医，每次远行出门巡医，他都会带着一根黑黄的黄杨扁担，担着《华佗再世》、《治肾仙医》、《妙手回春》等被他治愈的患者们赠送的锦旗，以及必备的中草药和随身衣物，到湘粤桂赣四省各地行医济世。

1983年4月，我回蓝山老家接爷爷来和家人团聚，看到爷爷拿起这根黄杨扁担准备赶路，便随口说道：“爷爷，这扁担又黑又黄了，您还用啊？等到了江西崇义，那里的木材又多又好，我帮您换个新的吧。”

“军仔，这根黄杨扁担可是道家仙肾门中医的传家宝呀，是用上百年的黄杨树木制作的，是我师父传承给我的，还为我立过大功呢！”双手抚摸黄杨扁担上篆刻的“仙肾门”三个字，爷爷动情地给我讲起了仙肾门和黄杨扁担的来历。

年轻的时候，爷爷远赴湘西拜师道家仙肾门学习中医。在所有师兄弟中，爷爷学习刻苦，为人正派，劳动最卖力，医术悟得精，武功又练得好，尤其擅长医治肾炎、打摆子（疟疾）、胃病和跌打损伤等疾病，师父特别看好他，并把仙肾门的秘方绝招全都传给了他。

爷爷独立出师临返乡那天，师父亲手把这根黄杨扁担传给了爷爷：“宏喜，这根黄杨扁担，是重庆仙肾门的祖师爷四十年前传承给了师父，如今师父年事已高，剩下日子不多了，现在，我把它正式传承给你，宏喜，接扁担！从今天起，你就是仙肾门的正宗传人！请你认真牢记仙肾门行医济世的道训，把仙肾门医术和这根黄杨扁担，代代传承下去。”

1934年11月间，红军长征浴血突破了国民党军前三道封锁线，穿过坪石来到湘南临武，爷爷这时候正好在临武巡医采药，看见红军因为长征要紧急转移，红军队伍里有许多伤病员，由于缺医少药又得不到及时救治而大量死亡，爷爷见状非常痛心。

本着救死扶伤的行医道训，爷爷带着仙肾门这根黄杨扁担，挑着中草药，边采药边救治，跟随红军队伍走了五天，把仙肾门的医术绝技全部用上来救治伤病员，从临武经过故乡蓝山，走过道县，直至临近湘桂边界湘江边国民党军的第四道封锁线时，爷爷把中草药全部留给了红军后，才离开红军长征队伍。爷爷临走前，为了感谢爷爷对红军伤病员的及时救治和奉献，红军还给了他二十块大洋。除了这些大洋，爷爷就带着仙肾门这根黄杨扁担回到了蓝山。

“可惜了，可惜！那您当时为啥不跟着红军队伍继续往前走啊？跟着往前走，您不就是老红军了吗？不但可以继续救治红军的伤病员，还能把您的仙肾门医术绝招教会红军医生呢，说不定等到解放的时候，您就成为共和国的将军了！”我听着故事非常遗憾地感慨。

“是啊，那五天一直在行军打仗，我时刻都在治病救人，哪有时间听红军给我讲道理呀？要早知道红军将来能得天下，我肯定跟着走了。”爷爷不无遗憾地说：“再说我们郴永桂柳（湖南的郴州、永州，广西的桂林、柳州）是一个语系，那时候行医都要遵守哥老会帮规和本门道训，湘南不下桂北，粤北不上湘南，管好各自地盘，只能相互请医，不准越界行医呀。”

“这么说，这个黄杨扁担还真是仙肾门的传家宝了。”看着黄杨扁担上篆刻的“仙肾门”三个字，我越发感到好奇：“黄杨扁担弹性好，最能承重，挑起担子走路容易掌握平衡啊。”

“还远不止这些咧，想当年我就是用这根黄杨扁担，打死了三个日本鬼子，救出了十几条人命呢！”爷爷休息时用毛巾擦了擦汗，自豪地讲起了用黄杨扁担痛打日本鬼子的精彩故事。

1944年7月间，爷爷巡游来到耒阳（当时隶属于郴州）行医采药，被衡阳会战期间四处抓民夫抢粮的日本鬼子抓住了，举枪硬逼着爷爷给日本鬼子挑弹药。爷爷听说过日寇的残忍，家乡蓝山有逃回来的国军伤兵，曾经在日本鬼子的劳工战俘营里经历过，后来暴动逃了出来，可以说是九死一生，那国军伤兵说：“凡是被日本鬼子抓到的中国战俘，或者是被抓去做劳工的中国人，十有八九是不能活着回来的。”爷爷心里叫苦，暗暗算计等待着逃跑的最佳时机。

自幼练武的爷爷，拥有一身好武功，“拳打一条线，棍打一大片”是爷爷练武的口头禅。挑弹药的路上，和爷爷一起被抓的民夫有十多人，一共三个鬼子负责押送，中间两边各一个，最后面一个。爷爷故意走在最后，当走到一片树林前，刚好中间一个民夫一不小心滑倒在地，中间的两个鬼子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位滑倒的民夫身上，用枪托暴打滑倒的民夫时，爷爷瞅准机会，突然把弹药箱一放，随手用黄杨扁担一个横扫，不偏不倚正打在后面鬼子的太阳穴上，后面那个鬼子顿时脑浆迸裂。

中间的两个鬼子还没回过头来，爷爷飞步上前，用力一扁担打在了右边的鬼子钢盔头上，那鬼子摇摇晃晃的倒在地上。剩下左边那个鬼子，哇啦哇啦地端起刺刀，恶狠狠地刺了上来，爷爷闪身用黄杨扁担一拨刺刀，随后反手一扁担扫在鬼子的脖子上，把鬼子打翻在地，爷爷迅速跨步上前，用扁担一把插断了鬼子的睾丸，捅进肛门里，看到鬼子睁圆眼睛软瘫侧死后，爷爷随即拔出扁担，又把扁担狠狠地插在右边那个打晕了的鬼子喉咙上，直到鬼子溅血断气。所有的民夫都被吓傻了，爷爷大声喊道：“老乡们，发什么傻呀，还不赶快跑啊！”吓坏了的民夫们各自奔逃在树林里，隐身在大山上，历经磨难最终逃出了鬼子的魔掌，回到了故乡。

“哈哈，太精彩了！没想到爷爷也是抗日英雄啊！”我高兴地为爷爷的壮举鼓掌。

“不敢当哦，当时只想着蓝山家里面还有堂客，还有七岁的儿子和四岁的女儿等着我去赚钱养活呀，我要死了他们咋办呀？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就算计着怎样能够逃命，不打死日本鬼子，就会被日本鬼子害死，所以越害怕胆子就越大，稀里糊涂地就用黄杨扁担把三个日本鬼子打死了。”说到这里，爷爷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到郴州时天色已经很晚，已经没有公交车了，我和爷爷从郴州汽车站步行到郴州火车站。半路上，突然从路旁冒出一伙抢劫犯，六个人都拿着刀，围住我和爷爷：“快拿出钱和粮票来，还有值钱的东西，放下了就可以走人，不然让你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快点！……”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全国流行一句狠话，让许多人多年了仍然感到恐惧，叫“火车好坐，三关难过”， 意思就是这三地的社会治安太差了，这三关就是京广铁路南方咽喉要道的株洲、衡阳和郴州，雁过拔毛，人过留钱，其时郴州就是重灾区，好多曾经的受害人，多少年后都不敢到这三地出差和探亲，一直心存余悸，1983年8月25日的全国开展严打专项整治行动，就有这三关社会混乱造成的原因而使中央下了严打的决心。

危急时刻，爷爷怒目愤火大喝一声：“军仔，打！”放下行李挥起扁担就向抢劫犯们打去。由于蓝山老家的族人们送的礼物实在是太多了，我也拿了一根扁担挑着行李，听爷爷这一吼，我毫不犹豫地甩下行李挥起扁担就向抢劫犯打过去。爷爷武功好，我平时也练一点武术散打，还参与打过几次群架，所以我们爷孙俩一点都不怯场，一分钟之内，六名劫匪被我们爷孙俩打的满地找牙，落荒而逃，其中爷爷打倒了四个，我打翻了两个。打完后的爷爷仍然很亢奋，大声叫板：“想留下买路钱也不睁开狗眼看看老子是谁？不晓得老子是仙肾门的正宗传人吗？有种的你们再上来呀，老子等着你们，当年在哥老会里老子还是爷字辈的！……”

火车上，爷爷开心地对我说：“军仔，现在你知道我这根黄杨扁担的功劳了吧？遇到强盗和恶狗，它能当我的保护神呢！抢劫犯不是日本鬼子，所以我已经手下留情了。”

到江西崇义跟家人们团聚后，爷爷首先试着为我母亲看病。母亲在生小妹坐月子的时候，不幸染上了肾炎，曾去过上海的瑞金医院、广州的珠江医院和长沙的湘雅医院等全国知名的大医院，都没有治好。爷爷给妈妈号准脉后，第二天就带着我上山采药，让我认识了过山龙、刺糖、牛膝、黄芪、狗尾巴草、夜交藤等许多种中草药。采药的路上突然遇到了一条一米多长的五步蛇，黑质而白章，立在路前盯着我们。五步蛇不但有剧毒，而且攻击性很强，爷爷没有手软，顺手甩开黄杨扁担打了下去，准确打到了蛇的七寸，把五步蛇打死了。舒了口气，爷爷惬意地调侃：“看来这黄杨扁担不但出门可以打强盗、打狗，上山还可以打蛇、打豺狼呢！”

爷爷把母亲的肾炎治好了，这一下，许多病人慕名闻讯赶来，恳请爷爷留下来帮助治病，再加上两个妹妹都长大了，需要独立的空间，所以爷爷决定为我们家搭一个竹棚子，也当做自己的临时住所。爷爷、父亲和我，三代男人上山砍毛竹。按理说每个人扛一根毛竹下山就已经不错了，爷爷却坚决要求砍八根毛竹，下山的时候，爷爷自己扛五根毛竹，用那根黄杨扁担架住平衡，一路平稳地走在前面，我扛了两根毛竹走在中间，晃晃悠悠的跟在爷爷后面。

父亲扛着一根毛竹摇摆着走在最后，弯着腰驼着背，气喘吁吁大汗淋淋地显得异常痛苦。听爷爷说起过，父亲虽然在农村长大，但是小时候为了让父亲读书，爷爷、奶奶和姑姑们就没让父亲干过几次农活，家里对他可宝贝着呢。爷爷率先到家，放下毛竹后转回身来到最后，把黄杨扁担留给父亲当拐棍用，又接过父亲的毛竹扛回家里，扛着毛竹都比空着手拄着黄杨扁担走路的父亲还要快，隔壁的向大伯打趣地笑道：“瞧你们这父子俩哎，真是没用，干活还不如一个年龄快八十岁的老爷爷呀！”

十年后的1993年，爷爷在蓝山驾鹤西去了，享年八十六岁。如今，爷爷辞世已二十多年，居住多年的老宅子和毛竹棚子也早已经拆迁，许多知情的同学和朋友曾关切地问我：“仙肾门那根黄杨扁担传给谁了？你爷爷的仙肾门医术绝技有没有传给你的父亲和你呀？……”

说起来非常遗憾，爷爷确实非常想把仙肾门医术绝技传给父亲和我，只可惜，要想掌握仙肾门的医术绝技，首先需要学会静心把脉，辨别病状，准确做到对症下药，还要学会能在不同省市地区自己会上山采药，自己配药，这是一个长期而复杂的过程，需要若干年的磨合。我和我父亲都是急性子，又都是事业中人，常年忙碌于读书、学习和工作，所以我只学会了中医养生和医治胃病，没有学到爷爷的仙肾门医术精华，也无法继承仙肾门的黄杨扁担了。

后来蓝山的族人们告诉我，爷爷为了遵守道训，把仙肾门的医术绝技传承给了一位姓唐的蓝山人，那位唐先生陪着爷爷学习把脉、练功、采药、配药，以及陪着喝酒等，陪伴爷爷走过近十年的时光，可以说得到了爷爷的真传。以后想要仙肾门医术治疗疾病，可以到蓝山去打听一下唐姓中医，爷爷那把篆刻着“仙肾门”的黄杨扁担，想必应该传承到他的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