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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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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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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洞养伤

徐 军

“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新年到了,沂蒙山区下了一场大雪。古话里说“瑞雪兆丰年”,刚刚取得反扫荡胜利的沂河村人,望着麦苗上盖着的皑皑白雪,心里像蜜一样甜。

晚上,沂河村张大爷家里烧着火盆,灯火下,一家人围在床边正在给一位伤员换药,那是八路军战斗英雄王班长,他不久前在反扫荡战斗中腿部负了重伤。由于主力部队及时转移作战,领导把他留在了张大爷家里养伤。可没过几天,鬼子又集中了兵力,向沂蒙山根据地反扑过来。

这天清晨,外面下着大雪,民主政权的雷区长来了,他看了看王班长的伤口,说:“王班长,看样子敌人这次行动很猖狂,沂河村一个投靠日寇的大汉奸刘德富又领着鬼子和侦缉队回来了,我们准备让你暂时隐蔽一下。”

“去哪儿?”

老虎洞!”

雷区长接着又说:“你在那儿暂避几天,等情况好转后立即接你回来。”说完他又跟张大爷嘱咐了几句,就匆匆地走了。

一听要送王班长到“老虎洞”,张大娘是一百个不赞成:“谁不知道那山上经常有老虎啊,再说吃的喝的、冷了热了有谁来照顾啊?”

张大爷也不住地捻着胡子说道:“唉!那山上去年是有过老虎的,乡亲们还组织起来打过,后来那老虎是不见了。但这大雪天那野兽没处藏,就难说不再到那洞里去。”

于是,张大爷的闺女秀芝和张大娘就想开了点子,叫王班长装成大娘的儿子,留在家里,口音不对就扮成哑巴,伤口就说是上山打柴跌的……

王班长深知这是张大爷一家真心实意地爱护自己,可这些办法哪成呢?天大的风险我也要承担,决不能让老乡受连累!于是他感激地说:“大爷、大娘,我们同敌人的枪炮子弹打过多次交道了,这老虎我看也没啥可怕的,你们放心吧,天大的苦我也吃得下!”

张大爷一家没法,只好同意了。

黄昏,王班长躺在一副用门板拼成的担架上,由秀芝和邻居鲁汉大叔抬着上山。正要走,张大爷带着钢叉过来了,说是要护送。张大娘也含着眼泪赶来了,把一卷刚煎好的饼子塞在担架的枕头底下……

担架抬上了一个陡坡,从山垭下去,绕了两个弯子,来到了一个山洼,紧靠山洼根有一个石洞,这就是“老虎洞”。洞口盖着茅草,弯着腰才能进去,里面很深,低着头可以直起腰来,旁边还有个岔洞,洞里已经有了一个伤员,是通讯员小周。

王班长被抬进来,挨着小周躺在稻草上。张大爷帮他俩盖好被子,回手把钢叉交给他们,又拿出一盒火柴说:“孩子,万一野东西什么的来了,擦根火柴用火光吓唬它。”

待一切都安置妥当了,张大爷又亲切嘱咐:“你们要安心休养,饭我会叫秀芝送给你们。”说罢,三人一起出了洞,秀芝又按原样用茅草和积雪把洞口掩蔽好,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外面突然“哒哒哒……响起了急骤的枪声。

啊?是鬼子进沂河村了吗?”王班长心里一阵痉挛:“这下子,乡亲们又要受苦了,村里现在怎么样?张大爷家里怎么样?”

他不由得用手吃力地撑起身子,恨不得跑回村去看个究竟,但是刚一站起,只觉右腿一阵钻心的疼痛,只好倚着洞壁慢慢躺下来,额上沁出了黄豆大的汗珠,两眼呆呆地望着洞口。

不一会,枪声稀疏下来,秀芝来了,王班长周身一热,拉着秀芝的手焦急地问:“是刘德富这汉奸带着鬼子来的吗?”

嗯!”秀芝点点头,接着愤怒地说:“今天早上枪一响,刘德富就带着鬼子和侦缉队的人进了村,一到村里,就挨家挨户地搜伤员、抢粮食,四面还放了岗,我是从后山溜出来的。”

旁边的小周一听,气得直咬牙:“哼!这帮鬼子汉奸真猖狂!”

秀芝从身上掏出一大卷饼子说:“这是我妈连夜做的。”

大娘她老人家还好吗?”王班长感激地接过饼子。

唉!我娘一夜叨念你们好几遍,一会儿怕你们冻坏了,一会儿怕你们饿坏了。”说到这儿,秀芝细细地打量着他俩,只见王班长的嘴唇裂开了一道道口子,小周的鼻孔口还留着干血迹。

秀芝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她没再停留,立即起身摸着洞壁出去了。

第二天黄昏,北风嘶叫着,鹅毛大雪渐渐淹没了大地,填平了沟壑。秀芝提着两罐面条汤,又离开了家门,冒着风雪从后山绕过村头土包,踏上了去老虎洞的山路。

秀芝闯过山垭口时,天已黑了下来。突然,一阵怪哮声从左后方传来,接着一阵旋风夹着雪粒从身边一扫而过。

秀芝猛地警觉到:这是野兽来了!她紧搂着瓦罐翻身俯卧在一个雪窝里,仔细一看,只见一只黑乎乎的东西向这边过来,快到面前时,又在离他十多公尺的地方停下了。

老虎!”秀芝双眼紧盯着那只野兽,几乎要叫出声来。老虎在那里嗅了嗅,又咆哮着拉开四蹄向老虎洞方向猛扑过去。

秀芝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咙口:“虎进老虎洞,王班长他们怎么办?”秀芝什么也顾不上了,拔腿就尾随着老虎冲了进去。

老虎洞里,王班长和小周两天没喝水了,嗓子燥得像火烧。王班长想爬到洞口吃上两捧雪,忽听洞外有动静。“是秀芝来了吗?”他猜测着,洞外清晰传来一阵“呼哧,呼哧”的声音。

“敌人来了!”一个念头闪过,他们赶忙拿起张大爷给他们的钢叉,四只眼睛瞪着洞口。

“啊!是老虎!”

俩人同时惊叫起来,小周拿着钢叉对着洞口,王班长赶忙掏出火柴盒。“呼哧,呼哧”的声音越来越大,王班长暗暗警告自己:要沉着!要沉着!

“啪”的一声,火柴擦着了,哪知连燃几根,老虎好像对火柴光熟悉了似的,不但没走,反而在洞口停住了。透过暗淡的黄光,只见它身上的花纹黑一块白一块,眼里还放着一闪一闪的绿光,贪婪地盯着他俩,随时都有扑过来的危险!

就在这时,洞外忽然闪起火光,洞口被照得火红,那老虎猛吃一惊,“嗷嗷”地咆哮着跑了。

老虎跑远了,洞外传来了一声亲热的呼喊:“王班长!”

俩人激动地喊道:“秀芝!”只见秀芝穿一件翻过来的夹袄,紧束着一根粗布围带,浑身上下像凝成一块整体冰甲,脸也冻得发青了。王班长感激地说:“多亏了你秀芝,你刚才是用什么东西点的火?”

秀芝笑了笑说:“我看你们在洞里擦火不顶用,心想一定是火柴光太弱了。于是,我就四下找树枝丫杈,可都给雪压住了,到哪找呢?我一着急,就把包瓦罐的棉袄点着了。”

王班长听到这里,泪水从眼眶里滚出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一把抓住秀芝冻僵的双手,放进了自己的怀里。

秀芝脸腮红晕,羞涩地抽开双手,打开瓦罐的盖子,瓦罐里的面条汤还是热腾腾的。

王班长感到奇怪:“秀芝,这是哪儿弄来的?”

我娘弄的。”秀芝笑着说:“我娘也真会算计,昨天我一到家,就见我爹在推磨,我娘在旁边筛着面粉,我心里犯了疑:家里的粮食不是都给鬼子抢走了吗?我便问这麦子是哪里来的?我娘告诉我:‘是在刘德富来家前藏在枕头里的。’我又问:‘这会儿磨这干啥呀?’我娘说:‘瞧你这傻孩子,王班长他们老吃饼不渴吗?今天我跟你爹合计了一下,把这点麦子磨成面粉,做点面条汤送去,既能充饥,又能解渴。’我当时真高兴,我才想到的事,娘早都做好了。”

王班长和小周望着热乎乎的面条,百感交集,感觉就像回到了家里。可一想到忍饥挨饿的大爷和大娘,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从这以后,洞里的处境更困难了,粮食面临断绝的危险,他们把早已分成小块的饼又分成更小的等分,每人每顿吃两块。秀芝还没来送饭,小周看着剩下的几块小饼子,再也躺不住了,他坐起来就要向外爬。

王班长一看吃惊地问:“你这么重的伤,要干什么去?”

“我反正不行了,我爬也要爬出去,碰到敌人拼他几个!”小周边说边向外爬去。

王班长一把拉住他,亲切而又带有责备的口气说:“你这冒失鬼,遇到困难就想拼能行啊?”

那怎么办呢?”小周无奈地问。

小周,我们眼前的困难是不小,可部队临走时,领导是怎么关照我们的?”

依靠群众,坚持斗争。”

“是啊!目前乡亲们和地方党组织一定是遇到了比我们更大的困难,难道我们就在这困难面前低头吗?”

小周看了看王班长没有说话。

王班长拉拉他说:“走,爬到洞口捧几口雪吃。”

小周只好跟着王班长出来了。

突然,王班长发现雪底下压着一种宽叶子青草,他好像发现了宝贝一样,高兴地招呼小周:“小周,咱有吃的啦! ”顺手拔起一根塞进嘴里,又递给小周一根,他俩就一口白雪一把草地嚼了起来。

嚼着嚼着,王班长意味深长地问小周:“苦吧?”

“苦?”小周眨巴着两只大眼睛,露出了惹人喜爱的神色:“这算什么苦啊?相比老红军,我倒觉得这草越嚼越甜呢!”

是啊,那时候老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爬雪山,过草地,嚼草根,吃皮带,一面行军,还要一面打仗,那困难多大啊!可老红军也都闯过来了,比起他们来,我们这点困难不算啥。”

他俩谈得很深、很远,谈到今后应该如何学习,如何英勇战斗、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两人越谈兴致越高,似乎忘记了饥饿和伤口的疼痛。

又是两天过去了。这天夜里,王班长借着洞外透进的一丝月光,给小周敷上了剩下的最后一点草药。突然,一个亲切的声音传了进来,王班长抬头一看,只见秀芝浑身是伤,带着一包草药钻了进来,把一卷饼子送到他手上,王班长先是一阵高兴,但问明来由时,眼泪便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原来,那天夜里,秀芝了解到王班长把药都留给了小周后,离开洞口就奔到山里,在雪地上挖起草药来,天快亮时,才回到家里。

到家后,秀芝刚睡下去没多久,刘德富就带着几个“侦缉队”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了。这帮汉奸为抓到八路军留下来的伤员,几天来不知耍了多少伎俩,什么“明岗暗哨”、“明察暗访”都使上了,也没找到一点线索,只好使出最后一招:一面准备搜山,一面抓起有“嫌疑”的人拷打逼问。他们在张大爷家里吆五喝六地一阵搜查,结果发现了那两个还没来得及洗的瓦罐,刘德富歪着鼻子冷笑一声,一把抓住大爷的袄领狂吠起来:“你这个老东西!用这瓦罐干什么?”还没等老大爷开口,那家伙魔爪一招,就拥上三四个匪徒,把张大爷和秀芝抓走了。

秀芝被单独关在一间房子里,先是一顿毒打,然后刘德富歪着鼻子窜了进来,喝退了那些打手,堆着一脸奸笑说:“小姑娘,让你受委屈了。”秀芝把头一扬,轻蔑地一笑。

刘德富心里一愣,又马上假惺惺地说:“只要你说出伤员在什么地方,就没你什么事。”

“住嘴!”秀芝愤怒地指着刘德富的鼻子怒吼:“刘德富,你也不想一想,沂河村有哪一个乡亲在你面前讲过真话!你记着,你害了多少乡亲,干了多少坏事,这些账总要算的!”

刘德富瞠目结舌,恼羞成怒,立即命令打手又把秀芝一顿毒打,打得秀芝浑身血肉模糊。

秀芝心里却非常亮堂:她从小就挨过刘德富的皮鞭,是共产党毛主席派八路军进了山村,把她一家从苦海里救出来的,她亲眼看到许多八路军同志为解放沂河村流血牺牲,王班长他们至今还在“老虎洞”里,眼下就是再大的折磨也要顶住,就是打死也不能出卖八路军!

想到这里,秀芝更坚强了。敌人所有手段都使光了,还是什么也没得到,无奈之下,只好放了秀芝,在张大爷家四周布上了便衣岗哨。

秀芝拖着疼痛钻心的身体,由张大娘扶着回到家里,到家一看张大爷已被敌人折磨得不省人事。秀芝一看,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真想和这帮汉奸们拚了。张大爷睁开双眼望着秀芝,把右手五指伸直晃了晃,示意又有五天没给王班长他们送饭了。秀芝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晚上,张大娘利用做饭的机会,把前几天鲁汉大叔送来的一点玉米面做成了一卷饼子。

深夜,秀芝把饼揣在怀里,带上配制好了的草药出发了。她甩掉“侦缉队”的盯梢,又在山里绕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黎明,才来到“老虎洞”。

现在秀芝不能再回沂河村了,她决定找队伍去。王班长紧握秀芝的手,恋恋不舍地告诉她主力部队的大致去向。

秀芝走后,他俩换上了秀芝送来的草药。不几天,王班长就能拄着钢叉一瘸一拐地走动了,小周的伤口也止住了化脓,痒丝丝的开始长新肉了。

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一阵激烈的枪声由远而近。不一会儿,雷区长和张大娘出现在洞口,团卫生队的童医生也来了,后面还跟着鲁汉大叔和一群乡亲们。

王班长和小周一下子就扑了过去:“大娘!”望着比亲娘还亲的大娘,想起秀芝和张大爷,热泪又禁不住夺眶而出。

大娘扶起他俩,眼里闪着坚毅的目光,爽朗地说:“孩子,还难受什么!你看,同志们不是都回来了吗?敌人垮了,侦缉队被消灭了,俺们沂河村又解放啦! ”

童医生告诉王班长:“秀芝离开老虎洞第三天就找到了部队,还当上了卫生员,现在在军区医院学习。” 然后笑了笑:“她要我转告你,你伤好了一定要多杀鬼子,带着立功喜报去见她。”

“一定!”王班长欣喜万分:“我一定奋勇杀敌,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雪要化了,伤全好了,王班长和小周又要回主力部队接受新的任务。他俩告别了张大娘、雷区长和乡亲们,披着银色月光,踏着冰渣积雪出发了。

爬上了山梁回头一看,张大娘还站在路上,不停地向他俩招着手,人群中遥遥传来了悠扬的沂蒙山小调:“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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