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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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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0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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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墩保卫战

1944年7月5日,刘其敬带领其助手刘亚焕陪同他回到了故乡、广东省龙门县茅岗乡石墩村,他是回老家来看望生病的老母亲的。

刘其敬是一位热诚的爱国人士,也是共产党的亲密朋友,与中共地下党员吴仲交往甚笃,对中国共产党的全民抗日救国主张也是赞同的,也曾为龙门地下党提供过大量的帮助。刘其敬除了担任国民政府龙门县参议员、县立第一小学校长外,还是龙门县民众教育馆馆长、茅岗小学校长、三青团龙门分团筹备处书记和广东省民众抗日自卫团龙门县第十一大队副大队长等职。这位岭南大学农业系的高材生虽然刚过29岁,还不到而立之年,但已经是龙门地方颇有名望的社会贤达,身兼数职,平时公务是甚忙,难得有暇回一趟家。前两天,家里派人给他捎来信,说年迈的老母身体有恙,望他务必抽空回去看看。于是,刘其敬处理完手头的公务,匆匆回到了石墩村。

其实,刘其敬的母亲并没有多大的病,只是因久未看到儿子,心里十分想念罢了。一走进家门,看到坐在中堂的老母亲,刘其敬赶紧上前一步跪下,向母亲请安,并让本家侄子兼助手的刘亚焕呈上他在龙城买的几盒桃酥、云片糕,这些都是母亲平时最爱吃的。刘其敬一边挑选点心给母亲品尝,一边仔细打量着母亲的脸色,见老母的精气神尚好,心里就放宽了许多。刘其敬虽有兄弟姐妹好几个,也不是父母最小的孩子,但由于他打小在外面求学,毕业后又一直在外面工作,事业也算小有成就,再加上父亲已去世多年,母亲自然就格外地牵挂他。

这天,刘其敬陪着母亲和家兄家姐开心地拉了小半宿家常闲话,后来见老母面露倦色,才各自去歇息。

次日一早,刘其敬刚陪母亲吃完早餐,就见族兄刘珍云匆匆走进院子,站在大门口,说找他有事。这位族兄比刘其敬大不了几岁,在村里开了一家杂货店,日子过得还算殷实,不仅精明能干,而且热心公益,村里族里许多事情,都由他出面召集,平时跟刘其敬也走得比较近。此刻,刘其敬见刘珍云神情有些异样,心想可能是发生了什么异乎寻常的事。于是,他起身离开餐桌,随刘珍云往院子里走去。

原来,刘珍云刚刚得到可靠消息,驻守增城的日军派出大股部队,分三路经黄山水、田背水和大鱼潭等地向博罗方向窜扰,其中,从大鱼潭的日军一个联队约一千多人,正好路过石墩村,现在已抵近茅岗,很快就要到达石墩村了。

刘其敬一听到这消息,心里顿时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脑子里嗡嗡乱响,眼前直冒金星,身体摇晃了一下,刘珍云赶紧伸手扶住了他。刘其敬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心想,自己是民众抗日自卫军龙门大队副大队长,面对眼前的这场危机,别人可以慌乱,他可不能。于是,刘其敬很快便镇定下来,吩咐刘珍云召集本村本族人马上到他家开会,商议应对之策。

在等候开会的乡亲们到来之前,刘其敬搀扶着母亲往后院走去。刘母见儿子一番刚才的谈笑风生,变得神情凝重,便问了一句:“敬儿,出什么事啦?”

刘其敬有些支吾:“没什么大事,您回房去歇息吧。”说罢,停顿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问:“母亲,如果日本人要来糟蹋我们村子,咱们应该怎么办?”

刘母闻言,不假思索地答道:“日本鬼子都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如果日本仔胆敢踏进石墩村,敬儿,你就带领村民们把倭寇赶走!”虽然是一个年逾八旬的老妪,话语里却充满了大丈夫的豪气。刘其敬想起了小的时候母亲给自己讲述岳母给岳飞刺字“精忠报国”的情景,心里不禁平添了一股无形的力量。

刘其敬安顿好母亲,往前院走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几年前结识的共产党员吴仲的影子来。在吴仲身上,他感受到了共产党人抗日救国的坚强决心,也认识到国民政府消极抗战给中华民族带来的危害。也正是基于此,他有意无意地帮助共产党在龙门的地下组织做了大量工作。在刘其敬心里,帮助共产党就是为抗日救国尽一份力,哪怕因此遭受国民党内的同僚猜忌和陷害,也在所不惜。现在,日寇逼到了自己的家门口,面对敌人的枪口,他除了勇敢地迎上去,别无选择……

当刘其敬回到前厅时,他心里已经变得出奇地冷静。

前来开会的乡亲们,老老少少,已经聚满了大厅。几个年事已高的本族前辈行动不便,还是家人搀扶来的。人们显然已经知道了日军要来的的消息,大多都面色凝重,一言不发,此刻,见刘其敬走进前厅,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他。

刘其敬感受到了目光的分量,他开门见山地向大家通报了眼前的形势:“据我们目前得到的消息,日军这次的目的只是路过,如果他们不进村袭扰也就罢了,不是我们怕日本强盗,而是为了避免无辜的村民们遭到伤害。但倭寇残暴成性,无恶不作,这一点我想乡亲们都听说过,因此我们既不能掉以轻心,也不能心存侥幸,要做最坏的准备,万一鬼子进村袭扰,那就一定抵抗到底……”

“其敬说得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刘珍云激动地举起拳头在空中挥动了一下:“小鬼子烧杀奸淫,什么坏事没干过?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跟狗日的小日本干!”

“对,听刘参议员的,绝不能放鬼子进村半步,否则我们的老人孩子和女人就遭殃了!”

“其敬叔,我们听你的,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原先笼罩在人们心头的畏惧和恐惧渐渐消散,大厅里充溢着一种同仇敌忾的气氛。

刘其敬显得十分冷静镇定,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村民们准备阻击可能进攻的敌人。像粤东北许多乡村一样,石墩村四面都有又高又厚的围墙,四角有炮楼,易守难攻,即可以居高临下观察远方,亦可以在不同的角度射击敌人。全村共有18支步枪,8支短枪,4支台枪,一万多发子弹。刘其敬让刘珍云将全部的枪支和弹药集中起来,统一分配给村里的青壮年,让他们分守四角炮楼,并要求他们统一听从自己的指挥。

“日军若只是过境不进村,则放其过去,若侵犯本村,则坚决抵抗到底!”刘其敬对武装起来的村民们反复叮嘱,“记住,我的枪一响,全村即投入战斗,反之,谁也不准擅自开枪。”

一切准备就绪后,刘其敬绷紧的心才稍稍轻松下来。

这天上午,大雾弥漫,能见度极低。一大队日军人马快到村口都没有人看见。还是住在村前林记铺的刘珍云喂马时,隐约看见了日寇从岭尾岗松园咀向石墩村迫近,他立即叫自己子女跑入楼阁,向准备战斗的有关人员报告。

守在前右楼阁的,是刘其敬的族弟刘全安等人,他们看见七个日本尖兵跑到宅前,其中三个日兵看到前右楼阁下大门紧闭,便拼命地拍门,一边拍打一边用枪托砸,还伊哩哇啦地大声叫喊。

这时,刘其敬正在炮楼上,他叮嘱大家千万不要慌乱,当即用日文写了一张“路过此地,不要骚扰百姓”的字条,放了下去,但日本兵看了后,毫不理睬,继续嚎叫敲打大门,另外四个日本兵则向左前楼阁走去,似乎要继续进行。

刘全安因家里有事,未参加早上的村民会议,所以不知道要待刘其敬指挥枪响之后才投入战斗的规定,见鬼子拍门声越来越响,一时沉不住气,瞄准那鬼子的脑袋开了一枪。刘全安是个猎手,枪法很好,这一枪就要了那个鬼子的命。

负责守炮楼的都是打枪的好猎手,安排守在前左楼阁的刘炳光也是个猎手,当他听见一声枪响,以为是刘其敬的指挥枪响了,便开枪击毙了迫近前左楼阁下的一个日兵。接着,大家手中的枪噼噼啪啪响成一片,七个日本尖兵转眼间倒在了石墩村村民的枪口之下。

日军遭到突如其来的打击后,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立即组织兵力,对石墩村进行了三次轮番进攻。

第一次,一名日军军官挥着指挥刀,带领一队日军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呀呀叫着冲向左楼阁。快到楼前了,刘炳光瞄准冲在最前头的一名日兵扣动扳机,那名日兵头一歪栽倒在地,其他战位上一齐开火,日军纷纷中枪,只得丢下几具尸体后撤,停止了进攻。

第二次,日军加强了火力,先用迫击炮向新围轰击,炮弹在屋顶爆炸,一些妇女孩子惊慌的四处躲藏,刘其敬站在围楼上向村民呼喊:“不要慌乱,炮弹在屋顶爆炸,伤不了人!”

炮击后,日军在轻、重机枪掩护下,开始了第二次进攻。

村民们在刘其敬的指挥下,凭借四周厚实的围墙和炮楼上的射击孔,居高临下进行全方位反击,日军又丢下了十几具尸体,暂停了进攻。

日军大概没有料到,他们会遭到一群平民武装如此顽强的抵抗和重大伤亡。日军指挥官是个少佐,眼珠子都气红了,为了更加疯狂地报复,派出士兵到村外竹林里砍竹,扎成许多竹梯,企图利用竹梯强行爬墙进村。

石墩村全体村民在刘其敬指挥下,严阵以待,男女老少一齐参战,没有枪支的村民往各个战斗岗位送水、送弹药,少壮村民坚守阵地,阻击敌人,不让任何一个日兵利用竹梯爬墙,枪管打至滚烫时,则用花生油一浸又继续射击,终于将日寇的第三次进攻击退,日军不敢接近石墩村围墙,只能在射程外的田野上嚎叫。

此时已近中午,趁日军进行休整的空隙,刘其敬吩咐村民们赶紧修复被炮弹炸毁的工事,及时补充给养。他心里清楚,更加严酷的战斗还在后头,单凭全体村民是不可能击溃武器先进、弹药充足的近千名日军的。他思忖了片刻,让助手刘亚焕从公文包里找出纸笔,写了一个便签,交给一个年轻腿脚快的村民,让他火速送往距石墩村最近的平陵保安大队,恳请他们火速派兵支援。

平陵保安大队接到刘其敬的求援信后,派了一个中队前来增援,可是当他们开进到距离石墩村五公里远的广尾学堂边的竹林时,却龟缩在竹林里隔坡观望,再也不敢向前走了,远远地看着日本鬼子进攻石墩村而不敢助战。

看看日头已西斜,送信的村民不见返回,援兵的影子也没见到,刘其敬开始做最坏最坏的准备。他站在炮楼顶上,手里拿着一支驳壳枪,大声对村民们说:“乡亲们,战士们!日本鬼子不攻进村子里来是决不会罢休的,日军所到之处,实行杀光、烧光、抢光的“三光”政策,反正都是死,只有和日本鬼子死拼了!”

听到刘其敬的话,村民们脸上浮现出悲壮的神色,不约而同举起手中的枪,发出雷鸣般的吼声:

“宁为抗日鬼,不做汉奸奴!”

“为了我们的父母和孩子,跟鬼子拼了!拼了!”

下午2时左右,日军调回已开至路溪黄泥坳的两门无后坐力平射炮,配合迫击炮、轻重机枪,组成强大火力,开始向石墩村发起总攻。随着一阵密集的迫击炮响,大半个村子笼罩在炮火之中,许多人家的房屋被被击中,腾起团团火光。

紧接着,3发炮弹击中了后左楼阁及旁边的围墙,有两名武装村民当场被炸死。负责左楼阁的刘炳光只得率领其余的武装村民转移到第二座炮楼里去战斗。刘炳光不仅是个好猎手,也是个很出色的战士,他不断地射击,几乎枪枪命中,倒毙于他枪下的鬼子多达30多人。

阵亡的村民也越来越多,尸体堆满了炮楼。不久,刘炳光的左腿受了重伤,但他单腿跪地,继续坚持战斗,直到一颗炮弹落在身旁,将他整个人掀起来,四肢和脑袋都被炸飞了……

此时,日军蜂拥迫近被击崩的围墙缺口,架起竹梯纷纷往上爬,开始涌进村来。刘其敬目睹着村民们一个一个在自己面前壮烈牺牲,知道最后的时刻莅临了。他和助手刘亚焕各使用两支手枪,指挥前右楼阁的刘全安、后左楼阁的刘应石及青壮年男女继续抵抗。

村民爱护刘其敬,叫他赶紧躲进地洞,刘其敬拒绝说:“要战一起战,要死一齐死,村里人都战死了,留下我一个人又有何用?”

这时,刘其敬和村民们已经从炮楼上撤下来,大家枪里的子弹都已经打光。刘其敬便带动众人操起刀、斧、锄头与进村的日军进行巷战。他们且战且退,退至刘其敬家门口时,又一支日军从另外的方向冲了过来,将他们层层包围住了。杀红了眼睛的鬼子朝这群弹尽粮绝的村民射出了密集的子弹。刘其敬和助手刘亚焕同时中弹。

在倒地的那一刻,刘其敬布满鲜血的脸上露出了一缕骄傲的微笑。

石墩村于当天下午失守。在这场敌我实力异常悬殊的战斗中,刘其敬和石墩村村民们共毙伤日寇100余人,石墩村村民有6人在战斗中牺牲,9人中弹死亡。鬼子进村后,兽性大发,强迫被俘的村民刘应石带领日兵进屋缴枪捕人,刘应石不从,被日兵踢翻在刘其敬尸体旁,用刺刀猛刺其头部致死;刘全安则被用刺刀刺入肛门挖出大肠而死;刘珍云之子因身上缠着子弹带,被捆绑着用刺刀刺了50余刀至死;戴着项圈的小孩刘细九,被日兵抓住项圈悬空打转取乐,项圈不牢而断裂,孩子远摔一旁发出惨叫,日寇则哈哈大笑。村内群众20多人被押至禾坪强迫分列跪下,日军用刺刀、枪托、锄头击死跪着的群众,禾坪鲜血流淌,惨不忍睹。

刘珍云被捉去灌水后,日寇从他身上搜出几万元现金和一些盐提单,见他个子肥大,还有马,以为他是个大人物,强迫他到水井边洗净身体后,绑在一张长木凳上,准备生剥。其时,停留龟缩在广尾竹林里的平陵保安大队,在当地乡绅及村民胁迫下,开至龙江火烧排山上吹响了军号,六子园村的钟新泉也架起机枪向石墩村射击,日军指挥官用望远镜观察,见有不少穿制服的军人在山上,以为是大队援兵赶到了,来不及生剥刘珍云便怆惶离村。

日寇进村后,村民25人惨遭屠杀,9人被捆绑拉夫。行至博罗横河树头岭一条小河时,被拉夫的刘七妹用石块砸死日兵,与另外3人挣脱捆绑逃回,其余5人音讯全无。刘其敬和刘日槐两户全家被杀绝,全村被焚毁房屋47间,被宰生猪30多头、牛3头,被抢走马3匹、家私财物难于计数。

这场发生在1944年7月6日广东省龙门县石墩村的村民抗击日寇保卫战,其威名堪比1941年12月20日闻名全国的山东省莒南县渊子崖保卫战。在这场抗击日寇的保卫战中,刘其敬和石墩村的村民们不畏强敌,英勇不屈,沉着应战,视死如归,打出了中国人民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决心和信心,堪称是一部中国人民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壮丽史诗,战斗中表现出的民族气节,可歌可泣、气吞山河,必将作为龙门乃至全中国人民抵御和抗击外来侵略的壮举而永远载入史册。

二者不同的是,石墩村保卫战是在国民党统治区打响的,渊子崖保卫战是在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打响的。当渊子崖保卫战激战到关键时刻,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县区中队及时赶到,英勇打跑了进攻的日伪军,使渊子崖的村民们没有遭受到灭顶之灾。而石墩村保卫战则显得更加壮烈和遗憾,由国民党指挥的平陵保安大队虽然赶到了战场,却始终没敢与日军交火,造成石墩村的参战队员全部战死,石墩村也被日寇实行了三光政策,妇女老幼多被杀害,活着的青壮年都被强行拉走抓夫,大部分都没有活着回到村里,着实让世人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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