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上柳绵吹又少

想来，柳树，是属于春天的。

元宵后的日子我风风火火地骑车上班路过时，它们还是一片颓败之势，清明假日散步路过，不经意间就发现嫩绿的小芽儿已从柳枝上探头探脑地钻出头来。长长的柳条柔软地垂下来，轻轻飘拂，似一片绿蒙蒙的团雾将小区的河道沁染，生机勃勃。

河面波光粼粼，微风拂过，带起层层涟漪。柳枝轻摆，仿佛在向河水诉说着古老的故事。这些柳树，仿佛是河畔的守护者，见证着岁月的流转，河水的涨落。

柳树高，绿丝绦，一袭春风似剪刀。柳叶眉，春意归，江南的春天除了烟雨，烟雨中的柳也是极动人的。柳帘外莺莺燕燕，偶尔的啼鸣，啁啾婉转，悦耳凝神，是人间最美的清音。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烟。柳的气质，仿佛天然游离于水之间，湖水、雨水、雾霭、空气，你能感觉到它在潮湿之中最游刃有余。

小时候读“万条垂下绿丝绦”，对照着校园里几棵毛毛躁躁的柳树，怎么都想象不出来那意境有多美。后来知道，柳树有直柳与垂柳之分，直柳的枝条直楞楞向上生长，长不动了就随意垂下来，远看乱蓬蓬，像是没梳好的头，不会有水岸边垂柳那般长发飘飘的温柔。

垂柳的枝条，犹如少女的长发，柔美而飘逸。每当微风拂过，那万千枝条便随风起舞，仿佛在为世界献上一场视觉盛宴。垂柳的绿叶，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耀眼，宛如翡翠般晶莹剔透。

我喜爱的画家中，丰子恺的画作里也是最常见杨柳题材。他爱柳，是因为柳的谦逊。红杏可出墙，古树能参天，唯有杨柳，愿意伏首，望向自己的根。“千万条陌头细柳，条条不忘记根本，常常俯首顾着下面......杨柳树也有高出墙头的，但我不嫌它高，为了它高而能下，为了它高而不忘本。”因此在丰子恺的春日画中，总有一抹绿柳在。有时柳作景，更有人间烟火气。有时人立柳梢头，无论是闲谈还是静坐，都多了一份温吞和谦逊。

记忆中，老家的大河旁，也有那样的一棵柳树。那柳树很大很大，要三四个孩子牵手才合抱得过来。树的身体上有许多起伏的沟壑，像是河流，也像是山川。一边绿的叶片伸向遥远的天空去，另一边垂向河中。河水静静地流淌着，柳枝轻轻地摇曳着。这种宁静与和谐，让人感到无比舒适和放松。

小时候，大柳树是人人都知道的地标。在说明自己的位置时，人们会随口说：“到大柳树了”，听的人也便懂了。干完农活回家的人，通常会在大柳树下歇歇脚，遇到相熟不相熟的老乡，也总爱热络地聊会儿天——哪怕不认识，扯一扯遥远的亲戚朋友关系，也便成了熟人。

古时春日里，人们常插柳游春。古代寒食节家家户户门前都要插上柳枝。到了宋代，这个习俗更盛。人们不仅在门前插上柳枝，还要用柳枝围成个圈戴在头上，以示生机勃勃焕然一新之意。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诗经中的这句诗，早已将垂柳与离愁别绪紧密相连。因“柳”与“留”读音一致，有挽留不舍的意思。古时候人们送别亲人或朋友都会折上一枝杨柳赠予他们。除了表达依依不舍，也寓意恳切真诚的祝福。柳有顽强的生命力，这是祝愿亲人朋友们无论身在何处，都能像柳一样枝繁叶茂，健康平安。

苏轼被贬惠州时，同朝云在庭院里闲坐。此时，秋意萧瑟，落叶纷纷。他一边慢慢饮酒，一边让朝云吟唱他的《蝶恋花》词。朝云歌喉婉转，边唱边流下眼泪。苏轼停下酒杯，询问她悲伤的原因，朝云说：“我唱到‘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两句，就不由辛酸起来。”

苏轼听后大笑说：“我方要悲秋，你却先伤春。”就叫她不要再唱下去了。不久，朝云得病去世，苏轼从此不再听这首《蝶恋花》。

苏轼也想放下，他从春天的柳树上领悟出“天涯何处无芳草”的道理，但又被一个佳人所吸引。可见，道理是容易懂的，做到，却很难。

时间的长河缓缓流过。今天，花柳萌动，天地回春，不如趁着春光明媚，也效仿古人，将柳枝翠蔓编成一个环冠，戴在头上，在春天里，一切都焕然一新的景象，总是动人心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