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春仍在

前些日子，每天上下班路过的小公园的围墙上，开满了蔷薇，以花成墙，艳艳如春色，皎皎如月华，一朵一朵，掩映在重重绿叶之中，虽没停步细看，但远远望着，心中就已十分欢喜。

这些时日又路过，已经有了风吹雨打散落阶前的景象。有时风过，白的、轻盈的花朵，从繁茂的枝头挣脱出来，飞得浩浩荡荡、寂静无声。时光如细水长流，悄然间带走了那一季的绚烂。我抽空漫步在公园小径上，脚下是厚厚的花瓣，宛如一层锦绣地毯，轻轻踩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些曾经傲然绽放的花朵，如今已化作一地落英，静静地躺在泥土之上，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古代文人历来都有“伤春”的情结。美丽的东西总是短暂，无可奈何花落去带来的无常感，落到心里的一刻，是很难消解的。愁绪于是化成了诗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独立小径，去年一同走过的人已经不在身边，花落下的一瞬，惆怅便添了几分。

花开让人喜，花落总是让人哀，关于落花最有名的书写，可能是《葬花吟》。对着漫天落花，林黛玉情不自胜，不禁悲戚道：“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感花更是伤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如今看花的人明年又会在哪里？人们对花落的叹息里，总是包含着对生命无常的叹息，对那些逝去的人的叹息。

一般人的眼中只会看到植物盛开的鲜艳花朵，至于花开之后，花瓣掉落，满地的落花很少人会在意。但是，花谢之后，走在路上，或骑在马上的诗人、文士还是如爱护盛开的花朵一般，会尽量避免践踏到满地的落花。有婉惜、眷念的的诗句说到：“落尽残红绿满枝，留下琼脂注子红”或“夹道桃花新遇雨，马蹄无处避残红”。

然而，落花天并不只有忧伤和感慨。它同样充满了希望和生机。花落春仍在。花虽落，其香犹在；春虽去，其意长存。花之凋零，非春之终结，而是生命之另一种形态，化作泥土，滋养万物。春之离去，亦非岁月之尽头，而是时光之另一种流转，静候来年，再绽新颜。

人生亦如此。青春年华，如花般绚烂，然终有衰老之日。然，老去非生命之终结，而是智慧之积累，阅历之丰富。青春虽逝，其梦犹在；岁月虽长，其心不老。故，无需因花落而悲，无需因春去而伤。花落春仍在，生命之美好，在于其过程之绚烂，而非结果之长短。

旧时宋人钟情花下饮酒，将此雅集唤作飞英会：“每春季，花繁盛时，宴客于其下。”飞花堕酒中者，当浮一大白。语笑喧哗之际，微风过之，香衣鬓影，满座无遗。

花开花落，皆是定数；人生百态，皆是修行。我们应珍惜当下，享受每一刻的美好时光。无论花开还是花落，都是生命之必然，无需过于执着。只要我们心中有爱，有梦想，就能在生命的旅途中，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花落春仍在，此间美好，皆因心在。看东坡日记，正因为春天追不住，所以要秉烛夜游，所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明知追不住，还要去追，这是人的一点小小的痴心。认真注视一朵花的记忆是很难磨灭的，花落之后，那份专注就会成为持久的安慰。

《天龙八部》中，那个叫李青萝的女子，她独爱曼陀罗，不光给庄子取名曼陀山庄，山庄内外亦种满了曼陀罗花。可实际上，她既不识花、也不懂养花，只是因了一段无法斩断的情思：因这花盛产于大理，而那里有她深爱的人，便将一生痴情赋予了这花。

人如花，花亦如人，人有情，花便是知己。人花相映，如命运相照，也是无言的爱意。

理想中的爱情，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执子之手，闲步晚春落花中，不知要和他走到什么地方，却觉得身边的人，始终温暖如春。

“春去花还在。”这是王维的诗。“花落春仍在”是1850年殿试中，俞樾答卷中的第一句，被当时任礼部侍郎的曾国藩所赞赏。春在，花会再开；心在，梦会再绽。毕竟，花快要落尽的时候，果实也就开始了生长，街巷间的绿色也一天天浓郁。失去春，得到夏，失去花，得到风，另一种形式的美，已经在酝酿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