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翻书,是陈与义的诗,“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也还有他的 “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
好一个“杏花消息”。在下坑那棵花开得正盛的杏树下,心头浮起的正是那句“杏花消息雨声中”。
下坑,一个小小的自然村,小到高德地图上没有名姓,小到我们站在村口,一眼望尽它的全貌。背风的山坳里,一条小溪曲曲弯弯潺潺而下。溪水两岸,一溜二层小楼一栋挨着一栋,红瓦白墙,一派新时代特色的农居风貌。溪边低洼处,是油菜花田,是菜地。种菜的老农,在菜地里锄草、翻地。妇人蹲在溪边的青石板上洗洗涮涮。
流水清浅,时光温柔。像偶然打开的一帧旧照片,透着温馨和宁静。下坑村,是这么一个美好的地方。撇开玄之又玄的风水学,下坑村更似五柳先生笔下的桃花源,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我们来到杏树下,高大的树身,粗壮的枝桠横斜出去,临溪照影。阳光温暖,杏花在高高的枝头怒放一树明媚与娇美。正是“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的意境。昨夜,刚下过一场细雨。树下,落花铺出一条粉白的花径。我们在这株杏树下驻足、瞻望、流连,想探寻这一树杏花可给我们传递出何种信息?
这株杏树的主人彭先生,五十来岁,他是村干部。他说,这株杏树是他当年从岳父家移栽过来的。那时,他跟妻子初相识,岳父家杏树上结的杏子好吃,果肉甜而不酸,他便在树下挖了一株小杏树苗栽在自家门前。一晃二三十年过去,他的三个儿女都已长大成人,在外面的大城市安身。彭先生还说:“这棵杏树一下果,好几百斤,一村人都吃不完。树这么大,果子成熟期也就那么几天。好多果子都是落的落,鸟儿啄的啄,由它去。倒是这杏树,年年此时开花,花开满树,一树花红,蜜蜂蝴蝶上下飞舞,很热闹,人看着也欢喜。人家曾经求着我把这棵杏树卖给他,我哪里舍得卖这棵树呀。还有杏树旁这棵桂花树,我不知道这棵桂花树多大年纪了,大约有一两百年了吧。它们一直看着我们一家子,它们也算是我们的家庭成员呢。孩子们工作忙,不常回来。他们要是一回来,没有树可看,没有杏花、桂花可恋,会伤心呀。”彭先生说着这些的时候,他的妻正提篮跨过门槛。
下坑,曾经居住着几百上千人。小小的村庄里,走出清华博士、人民教师等,走出很多像彭先生的儿女一样有知识有技术的年轻人,他们在各地创业谋生。 但下坑,又和许多许多自然村一样,人口不断萎缩。在今天,村庄里居住的大多数是老人,以及极少的壮年人。他们守着那些树、庄稼和蔬菜,守着村庄的安静和甜美,守着村庄最后的气质与尊严。谁也不知道,有一天,这个美丽的村庄会不会像一阵风、一阵雨一样,湮灭消失,无人可知。时代的洪流万分无情,它滚滚向前,带走很多东西,但它似乎又该仁慈一点,在裹挟中能留存一些什么,至少该缓慢一点,让下坑这样一些村庄可以活得久一点。
我希望你和我,我们大家,无论身处何处,流落何方,都能像彭先生的儿女们一样,永能与美丽的村庄,和村庄里一树怒放的杏花,以及杏树下温暖的家亲密相恋。
这似乎又不是我的心愿,我只是偶然遇见这一树杏花,传递杏花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