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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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翻日历，这是第三十九个教师节了，自己也悄悄过了三十个教师节。官方媒体上庆祝教师节的活动此起彼伏，自媒体上怀念老师的文章层出不穷，还有，从中央到地方召开的表彰教育工作者的大会，浓重又热烈。早前，有报纸编辑私下就教师节专题约过稿，不知是对自己的文字不自信，还是感觉自己的认知与记忆不靠谱，竟然不敢应下约稿。也或者，我素来抗拒限时命题作文。
之所以说这么多，是想说明，凡文必出于本心，不为应景。
——写在前面
那年九月一日，我早早从家里出发，到达离家三里地外的村完小——三棵树小学(也许，当时学校已改名万生小学)。
学校没有门楼，没有围墙，没有教学楼，没有操场，就是在一片田野里，一前一后两栋房子，前面一栋新房子，后面一栋旧房子，几间教室。老师的办公室夹在教室中间，两栋房子间的空场地，坑坑洼洼的，就是操场。教室的东头，是村庄里的打谷场。打谷场地面平整，角落里堆着高高的草垛。打谷场闲置的时候，大概也是可以当操场使用的。
那天早晨，初秋的日光明亮而干净，老师带着我们在前面一栋房子的东头一角站队。
老师剃浅浅的三七开头，穿一身海军蓝长袖卫衣。他把长袖拉至肘关节处，卫衣特有的袖口锁口设计，让他一手叉腰、一手因为说话而不由自主附带的动作，自然又潇洒。他个头不高，站在队伍前面跟大家讲话时，微偏着头，语调温和又亲切。
他就是我的启蒙老师王祝安老师。三十多年过去了，初见老师的那一幕清晰如昨。
我在王老师身边读书时，已是五年级的学生。在这之前，我跟着父亲在村小已读了五年书，其中在一年级读了两年。全村有一所完小和几个初小教学点。父亲供职的村小，只有一到四年级。四年级那个暑假，我早早知道五年级入学时有分班考试，各教学点集中到完小的五年级学生按考试成绩分快慢两个班。爸爸说，王老师是从师范毕业的，他很有学问，他会教快班，如果你能考到他的班上是你的幸运。我相信爸爸的话，并为此付出努力。那个暑假，我把四年级语文书上的课文从头到尾背了一遍，又把数学书上的所有试题重做了一遍。开学时，王老师果然教快班，我也如愿成为他的学生。
一个老师，仅靠一个称呼就能让未曾谋面的学生从心底里仰慕他，他自己知不知道呢。我猜测，他并不知道。至少，他当时并不知道。因为，其时他初出校门，他像一株秋天的谷穗，成熟饱满而不自知。
在王老师之前，教我的老师都是像爸爸那样，卷起裤腿下田是老农，洗干净腿上的泥巴、放下裤腿走进课堂做老师。年轻的王老师，给了我一个老师一切美好的想象，穿着新潮，外在气质不凡，说话吐字清晰流畅。
王老师要求我们多阅读、多动笔，写日记，写小练笔。他说，不拘写什么，随意地写。有一回，我们学习了冰心的文章《寄小读者》，他要求我们也仿写一篇书信体作文。我不记得自己当时如何写的，发作文本时，他在课堂上朗读了我的文章，夸奖我的作文写得好，有真情实感，鼓励我继续努力。
第一次，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读我的作文，我激动又兴奋。一个懵懂的孩子，把老师点滴的表扬当作是最重最珍贵的肯定与奖赏。
后来，王老师又多次读过我的作文。但我清晰地记得，我并不是一个有很高写作天赋的人。每次老师布置了作文，我都很为难。潜意识里，我非常希望自己的作文能再次被老师朗读。我的这份希望很难定义为是孩童的虚荣心作祟，只能说是一个稚气的孩童，她在自己喜欢的老师面前，一切小心思都是那么真实而坦率。我为写好一篇作文，翻《小学生作文》，或者姐姐的《作文通讯》，我无师自通学会了套作。就是找到一篇类似的作文，我改头换面，以让内容与我的生活更贴近。果然，我这样“努力”完成的作文屡次获得老师的青睐。老师一次又一次当堂读我的作文，我无比自豪。我不知道老师有没有读出我的作文其实是套作。心底里藏着这个秘密，在老师真诚的夸奖里偷偷喜悦又暗暗羞愧。这份喜悦与羞愧交织的甜蜜促使我不断努力。五年级升学考试中，我的语文成绩不错，我想，作文分一定不低。长大后，自己做了老师，当学生也像我当年那样，交来套作，我一眼可见。不禁搁笔哂然，心想一个老师最基本的能力就是眼力过人，不说一篇套作，就是几行抄写，他们也是能从字迹上分辨出谁对谁。但王老师为什么对我的拙劣伎俩视而不见呢。是爱护吧，他相信对一个孩子写作热情的保护，鼓励一定比揭穿更有力量。
王老师的语文课上得生动有趣，同学们都喜欢听。他的专业知识扎实。记得有一堂语文课，他给我们讲“的”“地”“得”，讲主、谓、宾、定、状、补，我听得最深刻。直到今天，我看到一些成年人不会用“的”“地”“得”时，我就想，唉，他们没有遇到一位王老师这样的语文老师呀。
王老师的板书漂亮工整又有力。很多年后，老师的外孙女来我们学校读书，他亲自来学校帮助出了一期黑板报。他外孙女班的老师发了个朋友圈，我一眼认出，发了条评论:字出自我老师之手吧。
老师若是看见我这条评论，他高兴吗？但我能认出老师的字迹，我很欣慰。
一朵花，得遇一片土壤；一朵蒲公英，不断追寻一缕风……人生过半，经过生命中的人很多很多，那给予我以精神底色的，一定是王老师。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来一首诗里的片段，录下来，献给王老师，并送自己，以及所有的教师同行:
请相信自己的力量，
因为你不知道，
谁会因为相信你，
开始相信了自己。
2023年9月1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