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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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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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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琳‖母亲的好日子

时代是一艘永不停止航行的大船,个人命运与时代发展息息相关。

  ——题记

姐姐询问母亲的年龄,母亲笑眯眯地说:“我是四八年腊月二十九生的呀,第二天就是三十,日子好呀。”

我的母亲生于戊子年腊月二十九,公历1949年1月27日,她知道自己出生的日子好。何种好呢?她不知道,她与共和国同龄。她出生的时候,辽沈战役、淮海战役已结束,胜利的曙光微露,不止是她的好日子,全国人民的好日子都来了。

母亲的出生,得益于她的父亲——外公的一个伟大决定。

战乱频仍的年代,年轻的外公因家贫,外出谋生。有一年,在路上,外公被抓壮丁,一度被拉到东北。母亲说不清楚外公有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有没有扛过枪、打过战,更说不清楚外公的枪曾指向过谁,也或者外公并没有对他的孩子们如实描述过自己的经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外公与外婆成婚时,年纪较大。外婆是童养媳,两人年龄相差也不小。而他们之所以那么晚才成婚,就是因为外公在外耽搁了,好多年音讯全无。某一天,外公突然出现在家人面前,虽然胡子拉碴、衣衫褴褛,但总算毫发未损。

外公回到家时,抗日战争已近尾声。日本鬼子一度在长江南岸实施的清乡痕迹也被抹平不少。被战乱、疾病、贫穷困扰下的人们,只要有一口气在,生活就仍在继续。我的外公、外婆就是那个年代、那群人中的一个。他们遵照家中长辈的安排,成婚,成家,生子,生活。此后直至八十多岁去世,外公不曾外出。那些黑白颠倒的年月,他也不曾被清算。当然,这源于他从遥远的东北辗转回到家,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曾经的过往。他音讯全无的那些年,究竟是参加的共产党、国民党,还是曾被日本鬼子抓去做了伪军,他不说,也便无人得知。晚年,他隐约向后人透漏当年被抓壮丁,这时,已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

母亲一生佩服他的父亲是一个孔明一样的人。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那样艰苦的年月,外公和外婆养大五个儿女,还把两个舅舅送进学校,一直读到中学毕业,最后都做了老师。外公做了那个年代很多父母无法做出的决定,这不得不承认是他年轻时出门闯荡增长的见识——知识改变命运,有文化才有前途。

母亲没有她的哥哥、弟弟一样的幸运,她扮演了一个大家庭中牺牲者的角色。当她的哥哥、弟弟外出读书时,作为家中年长一点的姑娘,她和父母一起承担了家里的累活、重活。

母亲是不幸的吗?好像也没有。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自己的使命。

父亲是小学老师。我们出生后,母亲一个人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农活,放牛、插秧、耘田、割稻……她一一亲力亲为,她让姐姐、我、妹妹三个女孩子和弟弟一样去读书。她做出的决定也几乎我们是身边所有家庭里一个主妇不曾做出的决定。村庄里,和我们同龄的女孩子大多数是扁担倒个“一”字也不认识。即使有个别女孩子踏过几天校门,也顶多会写自己名字,会算个账什么的。母亲成就了我们的幸运。我们享受教育改变了我们个人际遇的机会,更多地是享受母亲的终极决定带来人生际遇的改变。这应该也是母亲的幸运吧?她继承了她的父亲——外公的远见,并且无限放大一个母亲的能量,那就是尽可能待自己的子女一视同仁。在这场与生活的博弈中,如果需要有谁做出最大牺牲,那还是她自己。母亲似又不曾觉得自己的一生是牺牲。

少年时期,我们家每个晚上的场景是父亲在卧室里的一盏煤油灯下备课、读书、写字,不被任何人打扰。堂屋里的四方桌上,也点着一盏煤油灯,我们姐弟几个分坐在桌子的四方,看书、写作业。母亲坐在桌子一角,就着煤油灯的微弱光亮,纳鞋底、滚鞋帮,钉扣子、锁衣边……一室寂然,一室温馨。我们姐弟偶尔抬头挤眉弄眼、无声逗趣,但不期然看到母亲因为灯光太暗,把手上缝制的衣物拿得越来越靠近眼底的时候,突然一阵心酸。最懂事的姐姐朝我们狠狠一瞪眼,我们便意会:在这灯光下不好好读书写字,就给母亲让个位置。弟弟便很快写完他的字,然后对母亲说:“妈妈,我写完字了,你坐这里。”

父亲退休后,和母亲一起去京城弟弟那里住了十年,带大弟弟的一对双胞胎。孩子长大了,不再需要他们照顾时,母亲和父亲又回到村庄,守着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屋,门前种点菜,过着他们看来优游又安宁的晚年生活。无论什么时候,我们回到家,都可以吃上一顿香喷喷的柴火饭。

回家的时候,看到母亲拿起桌上的台历翻看,她认真地指着上面的字读:2024年,伍月。一本台历十二页,一页上三十个日子,几十个字,母亲都认识。

台历上的字几乎不变,但日子每天都是新鲜的。母亲最爱看的电视节目是新闻联播,她对每一个在新闻联播中出现的人,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她说,那些人物都是做大事情的。她还说,那些做大事情的人每天都出现在新闻联播中,我们的生活就好。她还知道俄乌战争、巴以冲突,她说那些国家的人,过得好可怜。说到那些被战争的阴云笼罩的国家,母亲连连叹息。她切切实实地为那些人们的命运揪心,为他们的生活担忧。在她沉重的叹息里,似乎那些人不是千万里之外的人们,而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亲人、朋友。她说:“学校都被炸了,那些孩子到哪里读书去呢。”

我的母亲,自己一生不曾踏进过校门一步,只识得有限的一些字,但她一生最值得骄傲的事情,是她的父亲有远见,重视孩子教育。她自己虽未能享受教育机会,但她在她父亲的安排下嫁给我父亲——一位小学老师,她还继承了她父亲的远见卓识,把自己的孩子一一送进学校。她一生都在为成全父母兄弟、成就丈夫儿女而努力,她以他们的快乐为自己的快乐。她这个与共和国同龄的人,一生辛勤,又一生安稳。很难说,是她个人的幸运。按她自己的话来说,是生在了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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