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耳带着银色龙纹耳环,染黄的刘海斜披挂下来遮住半只眼睛,长长的下巴微微翘起——对,他就是E同学,我上届毕业班的一位学生。
因为打扮怪异,脾气怪异,E与异同音,E就成了这位男生的代名词。我的同事们提到他,则说,“那个E家伙”。
不要怪我的同事们气量小,用这种语气说一个学生。事实上,他的确“伤”他们太深。大凡跟他打过交道的同事,无一不败下阵来。以至于在初三分班时,同事们都事先跟学校提出申请:“E家伙”在的班,坚决不教!”
说起来,他也没做过多大的坏事儿,但就是那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让我的同事们很抓狂。女同事菁做过他的班主任,一提到他,就气得浑身打颤。“这孩子,太不上道了!”菁说。他不止一次在课堂上让菁下不了台。菁找他谈话,他要么脸呈45度角仰望天空,管你说什么,就是一言不发;要么,他会突然冒出一句半句,气得你半死。菁不过40来岁,就被他一口一个“老太太”地叫着。
男同事秦提起他也是一腔怒火。在秦的课堂上,他只做两件事:要么睡觉,要么捣蛋。秦实在看不下去了,当众批评了他两句。他立刻反唇相讥:“老师,你也是响当当的本科毕业生吧,瞧你现在,一个月才拿几千块,不够人家一顿饭钱,还好意思叫我们考什么大学,是想让我们都沦落到你这样?”秦那天回到办公室,气得把教科书摔在办公桌上,叫嚷着:“不干了不干了,回家种田去算了!”
E的家庭背景也让同事们头疼。他念小学时妈妈死了,是自杀。他爸是生意人,常年不在家,他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学校开家长会,他爸从来没有出席过。
同事们把E当球似的踢来踢去,最后,我的班收下了E。
E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他在楼梯拐角处与我“偶遇”。他睥睨着我,问:“听说我们要合作了?"
我淡定地看着他,说:“是啊,还请少侠多多关照啊。”
他对我的回答显然有些意外,咧嘴一乐。
我上下打量他,微笑着说:"打扮得挺酷,有点明星范。”然后丢下他径自上楼去。
他不知道这是赞美还是讽刺,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那里。
最初的两堂课,E还算安静,他除了偶尔故意趴在桌上睡觉外,没做出什么大动作。我也不去理他。他看我对他睡觉没什么反应,到底耐不住了,开始在课桌上敲出声响。不时来上一两下,当当,当当当。他敲的时候,我就停下来等他,全班学生也都转头看他。他挑衅道:“看什么看!老子脸上有字啊?”
全班学生就都看向我。我笑笑:“好了,E同学脸上确实没字,字在黑版上,我们继续上课吧,老师刚才讲到什么地方了?”学生们一起大声回答,把他的声音给淹没了。
E在作业本上写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老师,佩服!”
我回他:“谢谢夸奖。你也不赖。”
我知道,他会来找我的。
他果真来找我。我削了一个苹果给他,我说:“这是大西北阿克苏产的苹果,特甜。”
“你听说过阿克苏吗?它地处戈壁与沙漠边缘,曾经无风三尺沙,似乎什么也种不了。但是,就是那里的沙质土壤,特别适合果树生长,出产的苹果又甜又多汁。什么土壤都会长出点儿东西来的。这就好比我们人吧,各人都有各人的长处。”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E捧着苹果,傻傻地看着我,半天才说:“老师,你真有意思”
隔日,晚归,等我走出办公楼,才看到下雨了,我没带伞。E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手里拿着把雨伞,说:“老师,我送送你。”
我说:“好啊。”
他举着伞,站我身边,个头比我高很多。我抬头看看他:“唉,你都比老师高出这么多啦,我都要仰视你了。”
他扑哧一声笑了。
一路上,他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老师,我就是不喜欢学习,听不进去讲课。反正我爸说过我以后跟他去做生意。”
我点头,表示理解。我说:“不喜欢学习就不学吧。但,坐在教室里,别人是一天,你也是一天,总得做点有意思的事,才对得起自己的一天,是不?喜欢听的课,你就听一听;不喜欢听的课,你可以看点有意思的书。多读点书,你会成为一个不一样的生意人,因为,你有一肚子的书撑着啊。---那叫儒商!”
E再次笑了。
后来的E,让同事们惊讶。他摘掉了耳环,头发也剪短了。他找从前的老师一一道歉,说以前都是他不懂事,多有得罪。
“这孩子怎么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同事们问我。
我说:“他长大了呗!”
再后来,E考上了普高。毕业时,他送给我一个硕大的、又香又甜的阿克苏苹果。
浙江/徐林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