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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茂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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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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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幕

父亲去世12年了,我至今还记得与他共处的一幕。

刚工作那几年,我住在江州路的只有45平方米的小公房里。父亲周末常来看我。早晨,他拎着一篮子母亲让他带给我的地里的新鲜蔬菜瓜果,乘坐公共汽车进城,有时他也和母亲一起来。我一接到他要来泰州的电话,心里就发慌,同时开始手忙脚乱地拾掇小屋。父亲爱清洁,而我又是天生的懒骨头,屋子里杂乱无章是必然的,父亲来了未必会帮我收拾,但肯定会先把我训一通。我把床上的衣服简单一叠,迅速藏到衣柜里;被褥床单叠好铺平,顺带把所有褶子抹得水光溜滑;给枕头穿好枕套枕巾,毕恭毕敬贴在床头。这些表面文章一定要做。一堆各季的鞋子是个大问题,干脆连鞋架一起拎到小院里晒太阳。客厅里一张小方桌,是我的餐桌兼书桌,这个也要收拾好。地面要不要拖呢,看时间好像来不及了。

我已经工作了,开始积累社会阅历,嘴皮子已颇能应对,所以其他方面不担心父亲会教育我,单是个人生活与环境卫生有点怕他多说。我是被他从小教育大的。

父亲到了,我接过父亲手里的篮子,倒了一杯茶请他坐下。他掇过一张杌凳坐在小房间门口,随手抓起一本我的闲书就看。小房间的门开向小院,院子只有四五平方,只有一个水龙头、一盆杜鹃花和靠院墙的一丛贴地而生的垂盆草。小房间也很小,除了一张宽1米2的小床,就剩下一条仅可通人的过道。但床下是有大世界的。我学生以来积攒下的文学书籍装在几个纸箱里,都堆放在床下。还有一箱宝贝,那是父亲最爱的酒。

我坐在小院里择菜,然后回到厨房里做菜。在做菜这件事上,父亲同样不会帮我的忙。父亲进城,就像正月里穿一身新衣去亲戚家拜年一般,主要任务就是吃饭喝酒谈闲天。菜做好了,父亲从床底下掏出一瓶酒,给自己斟满,云淡风清地说,今天还喝梅兰春,这瓶喝完就只剩四瓶了啊。我忙说,爸爸,喝完我再去买呗,你尽喝。

父亲做了一辈子体力活,歇下来就爱“咪”一口酒。他喝酒是挑对象的,只有与相知相契的亲戚朋友一起喝,才能喝得酩酊大醉,说得滔滔不绝。父亲常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还常念,这一辈子总要喝一回茅台,人生得意须尽欢啊。我考上大学那年,父亲满心蠢动的想法就是用茅台宴请亲戚,但他因生病误工几年,家里已没有一分钱积蓄,摆酒席的钱是向大姑妈家借的,连我大一的学费都是借的。

透明玻璃瓶装的梅兰春酒号称二十年陈酿,38度,酒液微微透出黄绿色,我是在一位同事的帮助下到梅兰春酒厂门市部买的,40块钱一瓶,据说是出厂价。父亲第一次喝这种酒有点不习惯,他对芝麻香型很陌生,对38度也不满意,嫌度数浅,劲不够。但第二次他就喜欢上了,后来每次一来就伸手到小床下掏纸箱。酒我都给他留着呢。

小姑父有事到泰州来,父亲特地从老家赶来,他对小姑父说,茂雯那里有好酒,我们一起喝掉它。小姑父原是和父亲一起学手艺的师兄,后来成了亲戚。父亲与他是一起喝大酒、说狂话、打醉牌的好朋友,简直就是唐诗里的“相逢意气为君饮”的知音。他们趁我不在家,喝掉了2瓶梅兰春,我不知道父亲用什么菜肴招待了他的小姐夫。

父亲胃癌术后四年去世。他患病以后,身体状况已不允许他喝酒。所以终其一生喝得最香的就是我买的玻璃瓶装38度梅兰春,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喝过茅台。父亲的遗憾也是我的遗憾,不但遗憾,而且绵绵无尽地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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