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藏钱

父亲去世后，我们整理父亲的遗物，在一条年代久远的裤子里意外发现了二十五元钱，五元钱是老版本，印着拿着铁钎子的工人老大哥的那个版本。父亲没有藏钱的习惯，这条裤子也许是父亲后来不愿穿了，因而钱也忘记取出来用了。

父亲不藏钱，他是个现实主义者，也是个享乐主义者，手头只要有点闲钱，就会想着改善改善生活，或者打打牌找点刺激。倒是我那受尽苦难的母亲，总是像跟父亲玩捉迷藏游戏似的，在各种小物件里藏钱，手套、鞋子、袜子里她都藏过，她怕这些可怜的小钱，被父亲拿去挥霍掉。从前我经常听见父亲抱怨，说母亲不知把钱藏到哪里去了。

父亲去世10年多了，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我们便把母亲接到身边照顾。我们偶尔给母亲一点零钱，母亲便藏起来，她有时藏在裤子口袋里，有时藏在上衣口袋里，有时藏在枕头底下。我们给母亲一只小钱包，母亲把零钱装进小钱包，放在那件穿了多年的羽绒背心的口袋里。母亲装得很聪明，其实真的很傻，她为了守护好藏着的钱，完全不论天气如何，哪怕大热天也把羽绒背心穿在身上。

我经常恶作剧地去发掘母亲藏着的钱，然后问她藏钱干什么，母亲说，“我留钱有什么用，给你买菜吧”，说完她拿出十元、五元的纸币交给我，我又推了回去。我陪母亲逛菜场的时候，母亲也会从口袋里掏出钱，帮我付费。母亲是一位善良慈祥的好母亲，她的心里只有我，我想。

母亲在收藏硬币的时候，我们就必须警惕了。从泰州开往口岸的11路公交车，只要付2元硬币，就可以坐到底，这一点母亲是非常清楚的。所以母亲常常数好4元硬币，放在衣服口袋里，好趁我们不备时，偷偷跑回老家去。在母亲身体尚好的时候，这样的事曾发生过许多次，因为下错站，母亲走失过不止一次。

2019年正月以后，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到后来连坐车的力气也没有了。我们开始回老家整理，做好了回老家长住的准备。我们在一只炖锅里发现了一张二十元纸币，已被经年的岁月风化得薄如蝉翼、脆如败叶。揭开西房间的那张席子，我们发现了一只袜子，袜子里有团成一卷的十元纸币，数数正好六张。这都是哪年哪月母亲藏起来的钱呀，她为什么舍不得花呢？

母亲藏起的钱，当然还不止这些。

经过近一个月的昏迷和救治后，母亲还是往莲花路上走了。2019年9月12日晚母亲在老家辞世。我们打开阴暗滞重的橱门，清理母亲生前衣物，那些棉袄床褥早已成了破布烂絮，我们一件件掏出来，堆在地上。我们看到一只红艳艳的无纺布手提袋，打开来，发现了一块包着结结实实的绸质手绢，接着打开来，映入眼帘的是红艳艳的百元大钞，一共有三张，另外还有四张五元纸币。这应该是父亲去世后不久我给母亲的钱吧？手提袋里还有一堆叮叮作响的一元硬币，大概有三十多枚，这应该是母亲卖菜时零星攒下来的吧？现在母亲不在了，我们该问谁呢？

“妈妈，可怜的妈妈”，我们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痛，眼泪如瀑布一下倾泄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