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之痛与吻

南方小镇，周五。

冷雨敲窗的午后，苏晔看了看台历，再过一个多月就该过年了，再看看手表，离接小芸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她想看书，又想打扫卫生，有点举棋不定，索性为自己弄杯咖啡再说吧。舀了两勺咖啡豆，摁了电源，烧开水，把滤纸放入漏斗，再把磨好的咖啡粉放入滤纸中，拎起烧开的水慢慢浇注上去，咖啡的芳香缓缓逸出。冲泡的过程无缝衔接，她满意地抿了一口，淡淡的芬芳唇齿留香。惬意的午后，咖啡，书香。屋外，树影轻轻摇曳。

闹铃的响声把沉浸在书中的苏晔惊醒，她匆忙站起来，套上长统靴，抓起柜子上的车钥匙，飞奔而出。书桌上，翻开的书页遮蔽了手机。下到楼底，苏晔才发现下雨了，微雨淋湿了她的头发，她也不想再去取伞，耽搁时间。她启动了车子，疾速往学校的方向驶去。路口，绿灯倒计时跳出“6”字，她几乎没作过多的犹豫，依然前行，一辆逆行的电动车却擦着车头而过。时间仿佛静止，她赶快踩下刹车，拉好手刹，慌张地推开车门查看情况，头撞上了车顶也没在意。一位男子俯卧在血泊中，身旁的电动车支离破碎。她想去扶他又不知从哪里下手，怕加重他的伤情。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提醒，“报警呀!”她这才醒悟过来，大衣口袋里压根没有手机，她一脸呆滞，手机居然忘记带了。有人一看她的样子，便取出手机帮她报了交警，她看向那位中年男子，谢过他之后，请他再帮拨打120。

苏晔也不敢擅自搬动血泊中的男子，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也打在她的心上，她去把车上的小毛毯取下来，轻轻为地上的男子盖上，僵硬地蹲在旁边，这时，有人撑着伞遮住了两人。周围还有人举着手机，拍照发朋友圈的、录视频直播的，看热闹的人不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男子，她如坠冰窟。五分钟后，交警来了，救护车也刚到。通过察看男子的手机，警察通知了家属。一通忙乱，医生告知：男子当场死亡，听到这个结果，苏晔如遭雷击，手脚冰凉，泪如雨下。这时，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扒开人群，伏在死者身上，嚎啕大哭，边哭边数落，“你怎么就这样甩手走了，丢下我们娘俩怎么活啊？”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苏晔也边落泪边去劝解，“大姐，对不起，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痛失丈夫的女人，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接着又去推搡她，怒骂，“死的为什么不是你？”还想再打时，一旁的警察制止了，吩咐道，“都散了啊，后续的事，到时去交警队说。”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苏晔破损的车也拖走了。她迷茫了一瞬间，不知要走向哪里，冷风往衣领里直灌，她这才清醒过来，自己出来不是要接女儿的吗？女儿一定等着急了吧，她再次摸了摸衣袋，摸到一个小巧的布钱夹，那是女儿送给她的。她在路边商店买了一瓶矿泉水，挥手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女儿的学校。

2

中学门口，学生都走了一大半了，小芸孤伶伶地靠着门柱，瘦弱的她，站在大门外的一个角落，躲避着风雨，不时张望，还是不见妈妈的身影。她不禁疑惑，妈妈怎么还不来，平时挺准时的呀，今天她都打了几个电话了，还是没人接。她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不禁有些焦躁不安，于是她掏出手机，无聊地刷了一下朋友圈，又去刷抖音，却看到刚刚发生了一起车祸，一个女人在打另一个女人的耳光，她一看，呆呆地被动挨打的不正是妈妈吗？她脑中轰地炸响，赶紧打妈妈的电话，还是没人接，她忧心忡忡地挂断了。就在她刷手机的时间，一个人影冲进了校门口，见到学生就持刀捅去，一阵慌乱的惊呼声，有人倒下。小芸猛然醒悟过来，正待跑开时，却被歹徒飞奔过来，一把揪住了衣领，还抢过了她的手机，粗暴地把她拉在身前，并让她坐下，随即，一把冰凉的刀，搁在了她的脖颈处，那人狠声说道：“要想活命，就别乱动！”或许是小芸的求生欲太强，她虽然内心慌乱，但表面并不紧张，她安静地坐在冰冷的地上，眼睛却看向阶梯对面的道路，生怕妈妈此时出现，发生不可预料之事。

事情发生时，已有老师第一时间报警，此时，特警们已经出现。

苏晔才下出租车，就看到学校门口有警察围着，她有些奇怪地看去，一个女孩被歹徒挟持着，她的心怦怦乱跳，那不是小芸吗？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但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不禁捂住了嘴，生怕自己不小心尖叫出声，惊动了歹徒。

歹徒表示要对话，而且指明要女的。苏晔拉着身前的警察，表示自己可以去，她是人质的母亲，双方更有默契。短暂的商议之后，警方同意了，叫她自己当心，不要刺激歹徒。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缓步走上台阶，离平台四阶时，歹徒大叫“停下”，并让她蹲下。她与小芸的目光对上了，她看到女儿眼中满满的震惊，但聪明地没有吭声。歹徒举着一个小喇叭，恨声表达着他的困窘，人到中年，失业、一身病痛、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让他怎么活!控诉完后，他要警方十分钟内准备一辆车，五十万现金，他收到之后自然会放了女孩。苏晔安静地听着，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她看着中年男人的眼睛，恳切地说，“我也失业一年多了，我很理解你的不幸，要不，换我做你的人质，这样更方便你离开。”她的声音不急不躁，温和却又清晰。那男人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番，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大衣上沾满了泥水，看起来很狼狈的样子，又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便说，“那好吧，你可别耍花招，慢慢走过来。”她直起身来，一步一步走上了台阶，到达平台处，离女儿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她看了小芸一眼，对着男子说，“你一定渴了吧，我口袋里有一瓶矿泉水，我给你吧。”那人盯着她说，“扔过来”，话音刚落，她便抛了过去，矿泉水落在离他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他持刀的手不觉离开了小芸的脖颈，苏晔暗道，就是这个时机，她猛冲过去，小芸也飞扑而出，苏晔紧紧地抱着小芸疾速远离歹徒。电光火石之间，歹徒已被警方埋伏的狙击手击毙。

看着满地的鲜血，苏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小芸伏在她的怀中，簌簌发抖，她的下巴抵在女儿的头上，轻抚着女儿的后背，柔声说，“芸芸，别怕，没事了，妈妈带你回家”。警员开车把娘俩送回家。副驾驶位上的警员扭头夸赞小芸，“沈芸同学，你真勇敢！好样的！”依偎在苏晔身边的小芸，似乎还没回过神来，也不说话。苏晔轻声说，“毕竟是孩子，可能吓着了，您别介意。”警员表示没事，又说了一句，“今天你们母女俩都很冷静，配合默契，很难得。”苏晔微微笑了一下，“为了救女儿，我是佯装镇定，也谢谢你们及时出手，解救了孩子。”走到楼下，冷雨轻飘，小芸不禁打了个寒颤，苏晔搂紧了她，快步走上楼去。

快十一点了，原先自己睡一间房的小芸表示，要跟妈妈一起睡。苏晔喜静，稍有响动，就睡不好，她刚想拒绝，看到芸芸渴求的眼神，便点头同意了。

路灯照在窗帘上，影影绰绰，苏晔却没有一丁点睡意，眼前一会出现车祸现场，一会出现校门口的场景，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揪成了一团，一阵疼痛席卷而来，她从枕边摸出一个小药瓶，随手倒了几粒救心丸进口中，稍微过了一会，才缓过劲来。她暗想，自己这是怎么了，一整天都处于惊吓之中。突然，小芸在睡梦中挣扎哭泣，一定是梦魇了，苏晔想着，便轻轻拍着她的背部，柔声说，“小芸别怕，妈妈在，妈妈会保护你的。”过了好一会，传来小芸平静的呼吸声。可怜的孩子，她才13岁呀，被挟持做人质这件事，不知会给她留下多长时间的阴影。苏晔又想到自己那不能提起的丈夫，家中有什么事都无法联系他，一年都难得见他一次。天快亮时，苏晔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她还梦见了自己的丈夫，她扑向他的怀中，向他哭诉自己的无助，突然发现，手上黏乎乎的，他闷哼一声，她正待查看他的伤势，一声枪响，她发出凄厉的惨叫，眼前的景象消失了。原来是闹铃响了，女儿却睡得很沉，脸颊绯红，她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有点烫。苏晔不禁有些自责，昨天回来，怎么没想着熬点姜汤呢。她取出温度计，轻轻地放在小芸的腋下，过会取出一看，37.6度，她松了一口气，不算太糟，那就让她再睡一会吧，醒来再喂她药。

原本困倦的苏晔，没了睡意，起床熬粥去了。窗外，天空阴沉，怕是又要下雨了。苏晔躺在沙发上，盖了薄被，捧着本书，半天都没翻动一页，那个梦太过真实，她突然非常担心自己的丈夫沈毅勇，两人之间的通话是三个月前，他用公共电话打来的，也就三分钟的时间，他便匆匆挂断了电话。想到这，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生活太难了。还好，她自己做着两份会计工作，一个星期去一次那种，聊以补贴家用，居家时间也多，看的书多了，便着手写一些文字，抚慰孤寂的心。想着心事，她躺不住了，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敲击着文字，简单记录了昨天发生的事，文末感叹了人生多艰，当然，她的文章也用了化名，从旁观者的角度讲述。末了，她传到自己的公众号，舒了一口气。通过文字输出，她仿佛从中汲取了一份力量。还有，他的丈夫也能更直观、及时地了解家中情况。这也是他和她之间的小秘密，她自嘲自己是单向传达讯息，毕竟，他不方便暴露行踪。

她盛出粥来晾好，去把女儿叫起床，喂了药，再吃粥。女儿自小懂事，不用她太操心，如今病了也是乖巧地坐到桌前，就着榨菜炒肉丝埋头用餐。看着女儿如此晓事，苏晔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感觉很对不起她。以前女儿也问过她，怎么总是不见爸爸，她只能告诉女儿，“爸爸在北方工作，工作太忙，走不开。”每次都是这样的说辞，女儿也就不问了，苏晔也只有在心中悄悄心疼她一下。

母女俩安静地待在家中，芸芸写作业，苏晔看书，写文。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看着精神抖擞的芸芸，苏晔不禁感慨青春真好。

3

周一，送芸芸到学校后，去了一趟交警队。办公楼里，办事的人坐满了大厅，穿过拥挤的人群，她走进了事故处理室，警官埋头在电脑前敲打着文字，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让一旁的小年轻倒了杯茶给她，并让她稍等一会。她点头应了一声，有些无聊地刷手机。终于，警官也忙完手头上的事务了，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说，“苏晔，对方还没来，我先与你说一下情况吧。”“好的，你说。”苏晔端正了坐姿，洗耳恭听。“对方的摩托没买保险，所以，只能酌情处理了，你可以适当赔付一下。”说完，递了一张事故处理书给她，她迅速看了一眼那串数字，然后，抿了抿唇，说，“没意见。”正在这时，另一方也到来了，头发有些蓬乱，显然精神不佳。看到苏晔，她狠狠瞪了一眼，离她在长凳的一端坐下。警官向她说了情况，问她有什么意见没？那女人虽心有不甘，但还是同意了处理意见。双方签字后，现场赔付，对方打了收条，此事就算完结了。

苏晔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大厅，寻思着又去了修理厂，结果还要过几日才能取车。她慢慢走向菜场，看到人声鼎沸的菜市场，鲜亮的绿菜，水中欢跳的鱼儿，讨价还价的人们，她那如死水般的心，竟然变得有些鲜活起来。她买了青菜、肉、水果，不一会儿，她两手都拎满了东西，这才满心欢喜地离开了菜场。当她回到家中时，不禁愣了一下，久违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被紧紧拥在温暖的怀抱中，一个几乎被遗忘的人。地上落满了她买来的东西。

她的指尖一寸寸抚过他消瘦的脸庞，线条分明，胡子拉碴。温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动。许久，她去泡了一杯绿茶给他，他拥她在怀，柔声说，“辛苦你了，还有，芸芸还好吗？一会我还得走。”她听闻此语，瞬间泪水盈眶，却又早已习惯他的离别，只是哽咽着，捡着重点与他细说了一遍。他亲吻着她的秀发，说，“我大概还有两三年，才能结束任务。你再坚持一下，也别太累，有什么事时，找赵杰帮你。”说完，拿起她的手机，给她存了赵杰的电话。她喃喃地说，“你也要保重呀，记得我和孩子在等你。”她目送着他清瘦的背影，才想起忘了告诉他自己做的那个危险的梦，一时，心中有些忐忑。

她坐在烟灰色沙发上，坐在他坐过的地方，看着茶几上，一杯孤伶伶的绿茶，水已见底，竟有些不舍洗净。她一寸寸抚过他的手搭过的沙发，似乎想寻得一缕余温，突然，在沙发上部，她的指尖有些潮湿，她看着那一抹暗红，担心骤起，回想着他黑色的衣服、疲惫的神态，她不禁暗恨自己的麻木，心中微疼。空寂的客厅，雪白的墙壁，让她发出了沉沉的叹息，但愿他一切安好。她拧干湿毛巾，擦拭着沙发，却发现他坐过的沙发垫下有一个砖块形状的纸包，她扔掉毛巾，慢慢打开，一叠整齐的钞票，赫然出现在眼前，里边还附着一小张纸片，写着几行潦草的字，“晔，这些钱很干净，你放心使用。照顾好自己和小芸。”她沉沉地想道，这个看起来粗枝大叶的男人，却也会如此暖心。她慢腾腾地清理干净茶几，把他的痕迹一一清除。

街心公园的一只长椅上，沈毅勇揉了揉眉心，取出一只烟抽起来。袅袅的青烟在眼前飘动，他的心思有些飘忽，明知不宜回家，可他还是忍不住去了一趟，他甚至想过，去学校门口看一眼女儿，为了女儿的安全，还是作罢。他这种行走在白昼和黑夜边缘的人，一不小心就见不到家人了，这更增加了他对家的眷恋。一支烟很快燃烧到了尽头，他甩了甩头发，抖落满身的风霜，也拂去奢侈的念想，他站起身来，大步向前方的阴影走去。

4

快过年了，苏晔一趟趟地往家里搬运着年货，买了猪肉自己动手腌制腊肉，还买了空白春联来，交给小芸，让她慢慢写去。反正小芸也放假了，正好帮她做些事。

午后，苏晔挽起袖子，系上围裙，开始把猪肉放在大盆里，撒上辣椒粉、花椒粉、草果粉、盐、味精，倒了些白酒，一顿猛揉，估摸着已经揉匀，然后，再找个相同大小的盆盖好，等过两天再晾晒，这道工序就算暂时完工了。她洗净手，喝着女儿泡好的绿茶，惬意地往沙发上躺一会，心道，就睡一小会，没想到，竟然睡了三个小时，醒来，厨房里都亮着灯了。她看了一眼身上的薄毛毯，心知是小芸给她盖上的。想到小芸，她不禁有点担心，她一定饿坏了吧。推开厨房的推拉门，只见小芸正小心地烹炒鸡蛋，一旁放着切好的蕃茄，正等待下锅呢，看着油烟环绕的小芸，她怕惊吓着专注于炒菜的女儿，便敲了敲玻璃门，小芸这才发现她，苏晔指了指油烟机，小芸这才去开启，烟雾小了些，苏晔想着去择菜，却发现小芸已做好一个青菜汤放在一旁了，居然还弄了个洋芋丝炒青椒。苏晔看着小芸忙碌的瘦弱身影，心中充斥着酸涩的感觉，眼角竟有些湿润了。父亲在家庭中的缺失，让小芸过早地体味到了生活的不易，她自觉地帮自己做家务，也不听她喊累，想到这，苏晔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对沈毅勇又升起一股思念之情。

台灯的光晕笼罩着书桌，小芸已在小碟中倒好金墨，毛笔在手，春联一挥而就，她写了四、五幅，还写了几个福字，苏晔有些好奇她写那么多干嘛，小芸唇角微扬，给外公、外婆，爷爷、奶奶，还有，还有……她犹疑了一会，这才说道，“妈妈，我想给孟辰北一幅对联。”苏晔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孟辰北，正是车祸中丧生的那人家的孩子，与小芸同级不同班。她想了一下，好吧，你给他春联时，再带点腊肉去吧，小芸欢愉地答应了。其实，苏晔也曾想过，去孟辰北家探望一下，但一想到他母亲那仇视的态度，心中又胆怯了几分，干脆做驼鸟吧。

深夜，苏晔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盯着虚空中的某处，她神思远游。那个电话号码，她早已熟记在心，却从不敢打给他，怕一不小心给他带去危险，只能把思念深藏于心。她很害怕看那些缉毒警察的新闻报道，担心他某天也变成挂在墙上的黑白相片。

实在睡不着，她利落地起身，登录某个写作平台，尝试着开启网文写作。大约一个月前，她注册了一个网名，再不开始写，这个网名要作废了。写什么好呢?她爱看的网文类型很多，穿越、萌宠、历史、悬疑，她曾自嘲，恐怕是自己太过空虚，无数次追逐着网文的进度，追到作者每日更新的节点，又难以忍受每天二、三章的速度，索性“养肥”一段时间再看。所以，她对网文大致也有一些了解，也非常佩服网文作者那种拼命的精神，她看过几篇记者采写网文作家的文章，有的作家每天一万字，甚至两万字，这样的速度，让她大为震惊，也把她吓到了。如今，她居然也想写网文，这得是多大的挑战呀！

苏晔的神经开始兴奋起来，她找了个大笔记本，“唰唰”地在纸上拟起了提纲，她看穿越文看得最多，第一次写，就往这个方向来吧，穿到哪个朝代呢？清朝？明朝？大唐？全被她划掉了，最后，她选了宋朝，其实也可以架空历史背景，或许那样更方便。她设定了书名，拟定了女主的名字。前些年，她母亲病重，她常常陪伴左右，为缓解母亲的病痛，她找出蒙尘的《黄帝内经》，粗略地通读了一遍，为母亲做药膳，按摩，还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那，主人公穿越过去就做医女吧，苏晔想想都很兴奋。

等苏晔终于上传第一个章节时，已近五点钟，看着屋外黑乎乎的天空，她关了电脑，倒上床就呼呼大睡。

苏晔是在小芸一叠声“妈妈”的呼唤中醒来的，她迷迷糊糊地看着女儿，小芸冰凉的手搭在她的额头上，以为她发烧了呢。她看着小芸，问道，“芸芸，怎么了？”“妈妈，都十二点了，饭都做好了，你还不起床，我以为你生病了。”芸芸嘟着小嘴回答。苏晔费力地坐起身子，倚着床头，让女儿为她端杯温水来，喝进去半杯，这才回过神来。她抱歉地解释，因为看书看得太晚，这才起晚了，让她担心了。她撒了一个小小的谎，其实，在她动手写网文时，她就打定主意，要成为一个隐形作者，谁都不告诉，这样，写作压力或许会小一点吧。

简单地梳洗过后，在用餐时，小芸还是关心地对她说，要爱护自己的身体，尤其是晚上看书太晚，很伤眼睛的。苏晔微笑着表示接受女儿的意见。小芸取了对联和腊肉，分别包装好后，放在双肩包里，去找孟辰北了。

小芸前脚才出去，苏晔就迫不及待地泡好绿茶，还泡了一杯速溶咖啡，一块端到书桌前，开启电脑，回顾了一下自己的小说，开始接着写下去。

专注地做某件事时，时间过得极快。苏晔写完一章时，看了一下桌上的圆形闹钟，惊觉已下午五点。她再次回顾了自己新鲜出炉的文章，没什么失误，便把文档上传了。

关机，做饭。

菜端上桌，小芸回来了，她洗过手，帮着摆碗筷。苏晔给她盛了半小碗青菜汤，让她喝了再吃饭。顺口问她，怎么回来得有点晚。小芸说，约在图书馆见面，把东西交给孟辰北后，又看了一会书才走的。小芸也问道，“那，妈妈在家做了些什么？”“看书。”苏晔顺嘴答道。“妈妈，你不出去找朋友玩玩吗？整天待在家里，不闷吗？”苏晔含笑回应，“我同龄的朋友，都要忙着上班，哪有空呀?”苏晔给小芸搛了一筷子青椒炒肉丝，接着说，“何况，有的朋友不用上班的，也是忙着打麻将。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打麻将。”小芸不语，闷着头吃饭。

洗碗时，小芸还是对坐在沙发上的苏晔说道，“妈妈，我是担心以后，我出去上大学了，你一个人怎么办？”苏晔站起身来，搂着小芸瘦削的肩，看着水龙头细细流淌的水，柔声说，“妈妈已经习惯这样安静地生活，大不了，你上大学后，我去报个培训班，学美术或书法吧。”“太好了，妈妈，一言为定哦！”芸芸欢快地用干毛巾，擦干碗筷，边对着苏晔说道。

5

为了不把作息搞乱，苏晔重新修改了自己的写作时间。她把自己的起床时间提早了，提到五点钟，这是一个有点痛苦的时间段，前提是早睡。于是，才十点钟，她就与女儿道晚安了，弄得芸芸很奇怪。苏晔只说，年纪大了，要注意养身了。

调整作息，对苏晔而言，颇为不易。她在床上磨叽到近十二点才入睡，五点闹铃响，她正好睡呢。不过，她还是强迫自己起床了。冲了咖啡，轻悄地关好书房门，开始继续她的网文写作。又回顾前一章节的内容，睡前她也设想过情节，还简略地梳理过人物关系，女主穿越过去，才十岁，家境贫寒，让她小小年纪就感受到世间的苦楚……她在成长的路上飞奔。苏晔看了看字数——任务完成，时间也掌控得不错。她轻快地梳洗了一下，穿上大衣，轻轻锁好门，买早点去了。包子铺冒着腾腾的热气，她买了豆浆、油条、包子，又去买了蔬菜，还顺道看了一眼街道公园处，打太极、舞剑的人们，心中满满的喜悦。她深吸着清新的空气，听着鸟儿的啁啾，踩着欢快步伐往家中走去。

转瞬，已是除夕。她和女儿先去了夫家，她俩成了做饭菜的主力，她的小姑子嫁入远方的城市，没来。人少，就少了一些喜庆。快吃饭时，来了一位中年男子，拎了些礼物，来看望两位老人家。苏晔，听到公公招呼那人，“赵杰，一起吃过再走哈。”苏晔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赵杰，1米7的样子，平头，四十岁左右，没有特别鲜明的特征。赵杰应承下来，说，“先在这里喝口酒，待会还要去父母家。”重点是，放鞭炮，如果赵杰不来，还真没人放。赵杰端着酒杯，逐一敬过，与苏晔道了声，“嫂子辛苦了！”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苏晔心中波澜骤起，心思一下飘到沈毅勇身上去了，过年了，他还好吗？”吃过年夜饭，她带着女儿又赶往父母家。

父母这边，还好哥嫂一家都来了，热热闹闹，父母的每一寸皱纹都仿佛舒展开来。不管是在夫家还是父母家，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沈毅勇：这个远行的游子。苏晔在心中默默为他祈祷，希望他一切顺遂，早日归来。

回到家中，只有自己和女儿，苏晔莫名地有种孤独的感觉。她拥抱了女儿，让她早点睡。她累了一天，也沉沉地入睡。

日子一天天在流淌。转眼，芸芸已经开学。苏晔的时间一下子变得充裕，她的网文出乎意外地顺利，阅读量还不错，主人公也破除重重阻碍，一路成长，她写文的信心也空前高涨。最重要的是，自从专注于网文写作，她看的书也多了起来，要查阅相关的资料、细节，每天定量写文，让她飞速成长。她没有多余的时间，抱怨生活的沉重。偶尔，她还会就女儿的作文点评几句，切中要害，女儿听取她的意见修改后，文章获得老师的好评。女儿对苏晔说，“妈妈，你好厉害呀！你是怎么做到的？”苏晔含笑回应，“多看书，多动笔。”好在女儿没再追问下去，否则，她的小秘密怕是保不住了。

6

三月，柳枝新发。毛衣已穿不住，苏晔收起稍厚的衣物，在衣柜中寻找春装。左找右寻，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手取出一条黑色的阔腿裤，一件白T恤，再加一件嫩黄色的薄风衣，完成了她的出门着装。想想，又打开女儿的衣柜，帮她整理衣物，厚的折好放在衣柜上部。看着女儿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运动装，她不禁有些自责，自己对女儿关心不够，便起了出门去添新装的念头。

太久没去逛街了，她熟悉的服装商场居然已经关闭，玻璃门内可见东倒西歪的塑料模特。她一时间有些呆傻了。想了想，苏晔转身走向附近的商业街。行人稀稀落落，她按捺下心中的感慨，去了几家店，她为自己和女儿各自挑选了一套衣服。走到男装店时，她忍不住放慢了脚步，瞄了一眼里边的服装，还是按捺住了走进去的念头，她可不想为沈毅勇招惹上莫名的麻烦。阳光暖暖地洒落身上，她陷入了遐想之中，久未联系，他还好吗？他在忙什么呢？

某个边境城市，沈毅勇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身边的小弟嬉笑着说：“大哥，哪个美女在念叨你了？”沈毅勇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一边去，一天到晚拼命，没时间想那么多。”沈毅勇瘦削的脸上，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心中的思念之情却如潮水般涌来，他深爱的家人们还好吗？那短暂相聚的一幕，在夜深人静时，总会浮现在心头，温暖着他孤苦的灵魂。还好，他的付出获得了黑帮老大的信任，离他回家的日子应该不远了。正当他背倚一株老榕树神游万里时，他的电话突兀地响起，原来是老大召集行动，立即出发。沈毅勇的神经立即绷紧，他不可能发出信息，只能见机行事。

通过一段隐密的羊肠小路，一行人悄悄出现在边境线的另一边。在那儿有他们的接头地点，吃饱喝足之后，两辆皮卡车出发，去往目的地。

一片密林深处，几间小茅屋出现在眼前。

双方碰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原本是很简单的事，却因为此次交易金额巨大，对方内部发生了分歧，有人收了钱，却不想交货。一声枪响，拉开了争斗的序幕。匆忙之中，他们被对方完全压制，而且，对方大有杀人灭口之事。月光洒满树林，沈毅勇跑得几乎迷失了方向，他的右腿似乎不属于自己，疼痛一阵阵向他袭来，他摸了一把，月光下，满手的鲜血。隐隐地，有人向这边奔来。他的呼吸骤然一滞，他急速往前奔跑，却猛然停住了脚步，一个断崖出现在眼前，身后传来一阵阵呼声，“抓住他，别让他跑了！”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让他不再迟疑。他拖着伤腿，纵身向下一跃，风从耳畔刮过，削得他的脸颊生疼，他随手往空中挥舞，希望能够抓住树枝，命运之神眷顾了他，他抓住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免于坠入崖下湍急的河流中，他受伤的腿可经不起河水的浸泡。头顶上传来几个人的声音，“咦，那个家伙怎么不见了？”“不会是跳下去了吧？不过，就算他跳进河中，他也休想活命。水下的尖石也会要了他的命。”话音刚落，就有几粒子弹射向水中。他屏住呼吸，不敢乱动，一只手往石头上抓去，他的手扑了个空，一瞥之下，心头一阵狂喜。一个被杂草遮蔽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出现在眼前。头顶上没了声音，他一动不动，他不确定对方是否躲在一边窥视。

时间慢慢流逝，周遭依然没响动，沈毅勇也快撑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挪进了洞口，黑暗中，他摸着墙壁，轻手轻脚地一瘸一拐地往前行走，脚底不时有黏糊糊的感觉传来，他不小心摔了一跤，他摸到了潮湿的植物，鼻尖传来青苔的气息，心中不禁一喜，前方应该有水源。不知走了多久，一阵习习的凉风吹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快到出口了吧。他倚着石壁而坐，撕下衬衣下摆扎紧伤口。口中干渴难耐，他抓了一把青苔放入口中，吸取其中的水分。转瞬之间，他居然睡着了，他梦见了苏晔、小芸，他开心极了，他喊叫着她们的名字，向她们跑去，却转瞬间不见了她们的踪影。他急得大喊，“别离开我，苏晔”这一吼，把他从梦中惊醒。他回味着梦境，一时间归心似箭。一缕阳光细碎地洒在地面，他摸出一支烟，使劲嗅了嗅，又装好。他使劲站起身，向着阳光走去。

7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枝头的树叶已经发黄。

这一天，苏晔和小芸走在广东的某所大学校园里，原先，小芸是准备填报本省的某所大学，这样好就近照顾家中，被苏晔制止，最终到了广东，个中缘由她没有和女儿解释，她只想让女儿远离自己，这样，女儿或许会安全得多吧。帮女儿铺好床铺，又与女儿转了一下这个陌生的城市。她匆匆回到家中。

滇南小镇，风景依旧。回到家中，离去时是什么样，回来没有丝毫变化，她收敛起心中微微的失落，匆匆洗漱，简单地用餐。稍事休息，便开始了她的码字行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苏晔的作品终于要完结了。她带着深深的眷恋，敲下了最后一章。这些文字，陪伴着她走过了许多孤寂的岁月，已经有了温度，还有与读者的互动，这些都让她对自己的文字有了信心。

这天晚上，苏晔独自开启了一瓶红酒，伴着柔和的音乐，不知何时，她在沙发上睡着了。半夜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个消瘦的身影伏在床边沉沉入睡。她的心剧烈地跳动，她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他的发梢，“你终于回来了，这次不会再走了吧。”她喃喃地说道，一滴泪滑落在唇边，淡淡的苦涩，唇角却微微扬起。

8

几年后的一天，南京某高校的图书馆。雨点细密地沿着窗玻璃跌落，像一首无言的歌。沈芸轻轻地晃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看了一眼手表，该回宿舍了，可是，还下着雨呢，没带伞，心中哀叹了一声，还是收拾好笔记本，走到图书馆门口。雨，下得更大了，风把树枝吹得摇摇欲坠，沈芸瑟缩地抱着双肩。身后，一个俊朗的男生撑起一把伞，喊了她一声，“小芸，又自己来图书馆，也不约我一起来。”沈芸有些语塞，红着脸吱吱唔唔地说，“孟辰北，这，这不是怕你有其他的活动嘛。”他摇了摇头，拎着她的书包带，“走吧，就你理由多。”雨雾中，两个身影渐行渐远，变成小小的一个黑点。

研一上学期结束，在校园高大的银杏树下，沈芸远远地看到两个身影向她疾步走来，她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惊喜地扑了上去，“妈妈，你怎么来了？”苏晔疼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你考上研究生，妈妈还没来过你的学校，刚好来看看你。哦，对了，你不叫爸爸吗？”话音刚落，沈芸目光转向一旁的男子，打量了他一番，一位清瘦、满头华发的男子，正向她微笑。沈毅勇眼中泛起了泪光，向她伸出了手，“芸芸，我是你爸爸，你不认识我了？”

沈芸向他走去，走得很慢，恍如听得见落叶的声音。早已习惯了没有父亲的身影，如今，骤然出现，还真让人不适应呢。看着沈毅勇眉眼中依稀可辨的样子，沈芸终于扑进了他的怀中，“爸爸，这些年，你？”有许多话语急急涌向喉咙，最终化成了一声呜咽。沈毅勇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脊背，哑声说：“爸爸因为工作的特殊性，一直不能联系你们，辛苦你们了。”苏晔在一旁，掏出纸巾抹着泪。

苏晔仰头之际，绚丽的晚霞，如一枚金黄的勋章从天而降，蕴染着曾经落寞、疲惫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