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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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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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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一样的往昔

一、

就在我发现自己的日子过的差不多的时候,才明白这么一个道理:这个世界正在无情地掠夺我的一切。

当然,我即使发现了这点,也毫无用处。再优秀的人,哪怕是上帝的宠儿,他也被这个世界欺骗了。早在很久之前,我单纯而故意地以为,自己无论怎么做,一切都会是美好的。我还有个令人无法容忍的缺点,就是每当说话时都漏洞百出,含有故意挑衅别人的意思。别人无法忍受时便像律师那样向我表叙自己的观点。这时,我又不说句话,他们无可奈何,只能停止自己的话。我最爱看人们这时不知所措的样子。

在我十七岁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杀人。我的思维观念与一般人不同,但也不同于嗜血的罪犯。我欲望是由希腊神话中的希腊英雄萌发的。我认为杀人是伟大的举动,被杀是最震撼人的牺牲。两个人的矛盾只有通过决战才能解决地让人终生难忘。那时我真是那么想的,即使死去也没什么了不起。我的念头是针对一个与我共同喜欢一个少女的男子,但结果我不仅没有杀掉他反而甘心情愿把那个少女让给了他。像她那样的少女就应该有个傻瓜男人来守护,简直像保护冰一样,冬天好好的,到了夏天迟早融化的。

在人们的身上普遍存在这么一种现象,就是他们总认为自己是不幸的。即使他们本身过得很好,可还是满怀忧愁,认定自己是多么不幸。我也会偶尔这么想,但我从不抱怨什么,即使别人以冷漠地感情对待我。记得在大学毕业后的一段时间,我像被这个世界遗弃了一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满怀热情地给大学的同学写过几封信,但结果都查无音讯。我甚至朝学校打过电话想了解学校新近的情况,那里的老师不容分说已挂断电话,他们再也不像我在学校时那样有耐心。总之,这些人已开始另一种新的生活,他们认识了一些没有思想整天为工作忙碌的人,而这些人已取代了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回忆。我被时间推向远方,并被人淡忘掉。

二、

我住在中山公园附近。这是这个城市最安静便利的地方。出了门口走不了一里路便可以到中出公园,北边是动物园,东边是湛山寺。闲着没事的时候我便钻进中出公园,一个人毫无目的地散步。若在春季,还可以欣赏樱花。但那时,也是我最不想去的时候,拥挤的人群、热闹的声音使我感到可怕。欣赏着樱花,我常常跨过山坡,钻到长满野草的苍天大树下,一个人望着天空无助地哭泣。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泣,我虽然躲到人烟稀少的地方,但若是被人撞到,我也不会故意躲闪。路人看我哭泣,觉得很惊异。然而我毫不在乎。到了冬季,我则常去中出公园,一般是下班之后或双休日,秋冬树叶凋落,中山公园的游客极少,只有晨练或昏练的老人在空地上打太极拳或练太极剑。偶而我还会去海边走走。中山公园靠近汇泉湾,行程大约十分钟左右。

其实我的工作地在黄岛。所以我每天都要提前一个半小时起床,从住的地方坐公共汽车到轮渡处,而后坐轮渡过海,然后坐公共汽车去公司,如果路上不塞车的话,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刚好够用。由于青岛的上班高峰在七点之后,所以我一般很少遇上塞车情况。

要说我为什么会选择一个离工作地这么远的地方住宿,这一点我也不清楚。当然,不方便是可以感觉出来的,要是我住在黄岛,那至少可以省一个小时的路程,自己也不用早上辛辛苦苦从睡梦中爬起来,而且晚上还要劳累地赶回家中。不过,我喜欢这种生活方式,也许这避开了同人一起上下班的时间,它使我感到安心。

有几个上博士的同学,住在离我不远处的一栋楼附近。我没有同他们联糸,因为我讨厌这些整天操着专业术语的人,开口闭口是“科学”“研究方法”。我大学的专业不认识我的人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以为我是学艺术的——这真是笑话。我学的是跟艺术毫不沾边的化工。但我一点也不喜欢化工,我对机械设备几乎没有什么感情,甚至讨厌它们。我之所以一直从事此专业是因为我有一个内在的好强之心,无论做什么,都不希望被别人赶超。算起来我毕业有五年了,这些博士同学上博士也有两年多了。有一次在中山公园后面的榉林公园的路边散步,我见一个人拦住了我。

“好久不见了。”他很是兴奋地说。可眼中却透出不安。

“是的。好久好久,我们离开后就再也没见面,岁月真他妈的可怕,瞧瞧,又是一个秋季,无助之秋啊!”

我说。并希望他到我那里坐一坐,他说自己还有论文没写完,在这散步是为了构思的。临走时他还告诉我有空去他那里玩。望着他近似正派人物的背影,我无话可说。转过身,我继续散步。他跟我说过的地址我一直记得,但直到现在我都没去过。

三、

对我这样的人而言,什么样的工作其实都是无所谓的。这份工作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辞掉。当然,辞掉现在的工作我也不知该干什么工作好。早在童年时,我将每件事计划的井井有条,像一个持家的妇女一样算计未来的生活,可曾几何时,这些东西完全消失了,消失得如此彻底,令我甚至感到一丝惊恐。我现在对生活所持的态度是无所谓。因为对我而言,这个世界已经无可救药了,而我的生活,也是这个毫无希望的世界的一部分。

对于婚姻,我甚至连想都不曾想过。在最近几年里,我见到越来越多的人走进婚姻的殿堂,也同样目睹一个个无法容忍对方的男女走向法庭宣布这桩婚姻的结束。我为这些人结婚或是离婚而感到高兴。同时为自己迟迟不结婚感到庆幸。我是不相信婚姻的。甚至可以说我是恐惧婚姻。每次我想结婚时都有一种怪念头阻止我去结婚,它提醒我结婚是愚笨的做法,我的美好人生将因此而断送掉。奇怪的是,每次我都会听从这个念头。虽然如此,我还是有几次被称为“无知”的恋情。

我的第一次恋情是在十三岁。也许是刚上初中的那年,那时我还未对这个世界是的任何东西产生兴趣,我一昧地认为这个世界除大自然美丽的风景外一无所有。她便出现在那个时候。我现在称之为“小阿丽”。其实,在我的四次恋情中我都如此称呼她们。那时当然是暗恋。在那时,我压根不知道还存在婚姻,甚至荒唐地认为孩子是由男女牵手或接吻而孕育的。因为有了这份恋情,我的注意力便不只停留在大自然的身上,也开始观注她。只要没事时,我便坐在椅子上看她做什么,或与其他的同学说笑,或做作业,或制作什么可爱的玩具。当看到她跟别的男孩子说话或别的男孩子戏弄她时我都非常愤怒。后来,这种观赏占据了我的大部分时间,甚至超过了我对自然的观察。

“长大之后她便可以与我结婚了。”

我天真地想。我一直都将她视为自己的东西,也心想她一定明白我的心意。正在我为此洋洋得意时,祖母去世了。以后的一段时间我沉浸在失去祖母的痛苦之中。时间匆忙而过,也许过了有两年,我才重新想起她来,可那时早已无法联系。正在我大学毕业后忙于工作时,传来了她和别人结婚的消息。当时,我正出差回来,在火车上,我望着向后飞逝的景物,突然将头靠在玻璃窗上,双手掩面,像个孩子似地哭了起来。满车厢的人望着我,二十四岁的我毫不在意。

第二次恋情简单地不能再简单,简直像是我的幻想。她跟我的故事更为简单。不过,使我有过结婚冲动的人也只有她。每个少年心中都有一个近似女神般的形象,她便是我心中的那个女神。当时,我认为自己的人生只有配上她才是完美的,哪怕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在二十岁那年,我向她表示了自己的感情,她竟没有任何反应。在此之后,我虽和她有联系,可经常只说一句话就无法继续下去。照她的话说是我们没有共同的语言。我也确实不知道说什么好,联系也就越来越少。而且我又是个碍于脸面的人,不喜欢强求别人做什么。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她当然是嫁给了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我发电报向她祝贺,不知她收到了没。当然,在我的心中其实是不希望她幸福的,因为幸福不是我给她的。

至于另外两次恋情,实在没什么好讲的,因为它们早已随着时间消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我当然还是按时去上班。在由中山公园到轮渡的这段路上人很少,可一到轮渡口,等待轮渡的人早已排成了队,我望着略显蓝色而透出一股苍白的海面,海面很安静,上面漂浮着些类似水草的东西。

“先生,几位?”

“一位。”我头也不回地回答。

“八元。”我从钱包拿出十元钱买了票,后面的队还排得很长。

我从大厅出来,经过过道,只见两侧有铁栅栏,人便沿着栅栏排着队伍,海风很大,清早的雾气随着海风吹在人脸上。我侧过身,站在那些人后面。

不知什么时候,工作人员开始检票。人们一拥而上,船身随之不停地晃动着。我最后一个上了船,情况往往是这样。因为后面的人宁愿坐下一班也不愿挤这几个座位。

出奇的是,上面还好有好几个座位。我正往上面坐去时,船正好发动,我身子不稳险些摔倒。当我坐稳后,只见前座的一个男子朝向我,吃惊地说:“是你啊!”

这是我大学的一个同学,名字叫做马金东。他看到我显得相当意外的样子。我却毫不感意外。

他似乎显得相当活跃,问我:“你也在黄岛工作吗?”

“是的。”我说。

“我有好久没见过一个旧面孔了,真没想到能见到你。”

“是没心思去找。我也是”我说。

船上的电视声音开得太大,影响我们的谈话。不过,这也正好,我本来也没有多少要向他说的话。见我不再说话,他回头将身子靠在座位上,显然,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到对面的轮渡口时,人们像上船那样,纷纷涌出了船仓,我走到岸上时,只见马金东站在那里,像是等待我。

“这是我的电话。”他将一张名片递给我。

“有空会找你的。”我说。

“蓝天真美,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他望着蓝天,继而对我说:“那么,再见了。”

“再见。”

等他走后,我也站在刚才他站的地方望了望蓝天,然而,我不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

“蓝天,朝阳,——真是令人伤感。”

我回过头,朝公共汽车走去。

寂寞的秋季实在无事可干。一个周末,我接到了马金东的电话。他邀我出去,我想了想同意了。

虽然上学的时候我不喜欢他这个人,可他同我一样的生活方式还是令我感到赞许。我根据他说的地点到达时,原来他的身边早有另一个人了。那是一个身材略显高在的中年人,年龄在约有三十几岁。身穿西服,很稳重的样子。

马金东向我介绍道:“这是我的同事——许金龙。”

我向他伸出手。

“您好,原来你们两个都是名字里带金的,可我不是。”

“你说笑了,之川先生。”

“我想你应该比我大。”我说。

“当然。我比金东大七岁。”

“那是三十五岁?”

“是的。”

“我猜的不错。”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无产阶级。”

他朝马金东望了望。马金东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坦诚地说,我是一个作家。”我说。

“那很好。”

“可是这只是一种希望罢了。”

“有希望很好。”

“是吗?我也这么认为。”

我们沿着海岸散了一会步,时间差不多已到中午,许金龙对我们说:“今天就去我家吃饭吧!两位单身汉先生。”

我们两个人没有反对,要不然午饭也要自己解决,而解决的方式无非是鲁莽的。许金龙载我们去了他家。

他的屋子很漂亮。四周的草地一直连着花园,是幢德式风格的房子。我猜想他是马金东的上司。也许正是这样的,像我们这样的穷人根本住不起这么豪华的房子。

“太太,来客人啦!”许金龙喊道,并招呼我们两人坐下。

一个女佣端出几样水果。有苹果,葡萄,香焦。

继而一个穿着妖艳的女子走了出来。无疑,这便是许金龙的太太,脸上化着浓妆,她的原来面孔一点都看不见。

“这是我太太。”

“许太太,您好。”马金东说。

“我叫金凤。”她自我介绍说。

“金凤小姐,您可真是漂亮。”马金东站起身说。原来这三个人的名字都带“金”,这使我觉得可笑。不过,我觉得她不是漂亮,而是纯真。也许是装的。

“他们两个今天就在这儿吃饭了,太太,今天的午饭可不能委屈了客人们呐!”

许太太向屋子走去,朝外屋喊着女佣的名字。

“您太太很可爱。”我说。

“她一向是这样的。”

“那太好啦!我就喜欢这样的女人。”

“行啊!我可以让太太帮你介绍个这样的女孩。”

“也许。您太太在叫您了。”我说。

果然传来许太太的叫声。许金龙说:“我过去看看,你们先聊着。”

许金龙刚走,马金东便将身子向我这边移了移,他朝那边看了看,待确认暂时不会有人来打扰时,他压低声对我说:“你难道不认识他吗?”

“什么?”我问。

“上大学时,还记得吗?班里有个女生叫王红。”

“记得。”

“那个男人便是他。”

“他太太知道吗?”

“知道他有外遇,但或许不知道是谁。”

“这么说来,当时王红在学校……那是真的了。”

“当然。现在王红就在我们公司。”

这时,许金龙和许太太回到了客厅。我和马金东的谈话也停止了。

“听说你喜欢我这样的人,是吗?”许太太问。

“如果有的话。”

“行。我给你留意,到时候给你找个。”

“谢谢。”

在吃饭之时,许太太更加高兴,她甚至提议说自己给我介绍个女孩子,许金龙给马金龙介绍个女孩子,看谁能成的快。

许金龙苦笑道:“我认识的人金东全认识。”

许太太说:“这可不管,我们反正已经这么说定了。改天我便给之川找个合适的女孩子。之川,你要加油啊!”

我无奈地笑了笑。

我依旧在黄岛与青岛之间奔波,继续着这无可救药的生活。在我们这一代人中什么样子的都有,乞丐、富得令人吃惊的富人。当然,有一点不同的是,这个时代多了一群即使富有也如乞丐一样生活的人,甚至有些人宁愿做傻子也不做正常人。事实上,这个时代早已不能用以前的生活准则来评价这群活着的人。

我曾经拿出自己一年的工资去富人会所消遣了一次。里面果然是无聊地不能再无聊的游戏。幸好我的钱向来没有计划,即使花出去也不心疼,我就像个拥有亿万资产的人那样不动声色,这也当真骗过了好多人。会所里的人朝我微微点头,我乐意的时候笑一笑,不乐意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一个女子坐在旁边问我对什么游戏感兴趣。我摇了摇头,表示什么都不感兴趣。

“性游戏也不感兴趣?”她问我。

“没法感兴趣。”我说,“我一直将自己的身体视为垃圾。如果抱复性或者恶做剧的游戏我或许还有感觉。”

“将人当作傻瓜,那可不是游戏。”

“难道你宁愿舍弃性也不愿做傻瓜。”

“每个人都会这么选择。”

“我倒宁愿当傻瓜。你不觉得当傻瓜挺有意思吗?”

“要是全世界是傻瓜的话我或许可以考虑。”

“女人不用考虑那么多。”我笑着说。

“为什么?”她问。

“这个时代是男人哭泣,女人欢笑的时代。”

“那又怎么样?”

“男人变成了伤感的动物,就像美丽的蝴蝶一样,无助地哭泣。”

继而我把她当傻瓜讽刺了一番。对一个女人最大的侮辱不是粗暴地占有她的身体而是将她当做傻瓜一样对待。我想起萨特写的一篇小说便是那样对待女人的。

就在我忙碌于看似匆忙实则无事的工作中时,许金龙的太太打电话来说给我找个女朋友,让我周末到她家去吃饭。我心想不能一个人去,便叫上了马金东。我问他:“照此看来,你己经找到了?”

“没有。你也知道,男人向来是爱情方面的弱智,至于牵线搭桥这档子事就更不是男人能做得了的。女人在这方面倒是有不可思意的热情。你能让许太太找真是运气了你。”

“也许是给你找的呢!我只不过是个过客罢了,你是她家的常客。”

我和金东赶到许太太的家,只有许先生一人在家。

“她去接人去啦!神神秘秘的,怪不得是女人家。”

许先生说。

“看来是个不错的人。”金东说。

“我更不希望是个糟糕得不得了的人。”我说。

正当说话间,许太太领着个女孩子从外面走进来。她们走进来时,吃惊最在的不是我与金东,而是许先生。因为许太太带来和人是王红——我们的大学同学。

“你——”许先生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

我和金东还有王红都明白许先生为何而尴尬,只有许太太不知道。她要我们大家都坐下,然后一一介绍给我们,她并不知道我们早已相识,或许许先生也期望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便对王红说:“遇到你真荣幸。”

王红点点头,朝着身边的许先生,她有点尴尬。

“我说一定会给你介绍个好的,怎么样?而且她跟金东是同事,即使不成也不会……”许太太开心地笑了笑。

王红竟以为我对她的事一概不知,装作初次见面那样跟我说话。我便也故作不知道,开心地同她聊天。在午餐过后,大家正提议去哪玩,许太太忙像小孩子一样说自己需要记一下,便去房间拿笔和地图了。我望着王红,一个算是比较熟悉的同学。她打扮得很入时,但还算得体。如果不知实情的人还真会以为她是个腼腆的少女。我这样看着也险些被她骗了。她仿佛不自在似地对我们说:“对不起,我出去有点事。”即而她欠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便走出了大厅。正当她走出时,许先生的手机响了,许先生也抱歉似地离席而去。我和金东对视了一下,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她不应该这时候给他打电话。”

“关键的是,她不应该拿我们当傻瓜。”我说。

“她这样做会被发现的。”

“也许她根本就不在乎,或许原本她就想这么做。不过,我认为在没揭穿之前,我们两个还是佯装不知道的好。”

许太太从房间拿出了笔和地图,这时才发现许先生和王红不见了。“她俩呢?”她问。

“出去打电话了。”我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

“你觉得这位小姐怎么样?”许太太靠近我问。

“不坏。”我回答。

“那就是不错了——”她热情地说:“只要有合适的时机我便会故意将你们安排在一起。然后我们离去,等你们上演好戏。”

我正想拒绝,这时许先生和王红正巧走进来。我便说:“谢谢您的好意。”

王红脸上的泪迹。我不知道他们在外面谈了些什么,但我为自己竟为掩护他们的行径而感到吃惊。

“怎么了?红儿,好像很伤心的样子。”许太太问。

“没什么。刚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两人作为女人,竟能说出这样的话令人感到惊诧。倘若许太太知道王红跟许先生的关系,她一定会大怒,但现在她形同姐妹般关心王红,让人看到不禁讶然。其实,我一直悠闲地望着她们,实则是因为我像看一出闹剧一样看她们,她们没有触动我,就跟遥远的梦一样。对于不是自己的事,即使是有趣的,别人恐怕也不会关注。即使在意,也只是当作玩笑。

午后,许先生说载我们去公园玩,许太太则说身体欠佳,但她并未扫大家的兴,让我们去公园,自己则准备回房睡一觉。

“我好困。”她说。仿佛急于倒下一样回了房间。

在路上,我自然地和金东坐在车的后排,让王红坐在前排。可开到一半时我才知道这完全是错的。她和许先生一句话也不说,弄得我和金东在后面也只得缄默。我其实一直想对他们说你们自由地说话吧!全当我们不存在,因为这对我们来说早已不再是什么秘密。然而,既然他们想竭力维护这层关系不使外人看出来,我和金东也就不便揭穿他们。于是一路无言到了公园门口。无论是我、金东,还是许先生、王红,我们似乎都在各自想着心事。直到到了公园门口,才放下心事似地愉快地跑下车。

“风景真不赖。”许先生说。

“初秋毕竟还不那么令人伤心,确实还有些树叶。”

我随口说道。

我和金东似乎急于解脱,看到座位便跑过去坐下了。路上只留下了许先生和王红。但两人还是一句话也不言语。我认为是我们两人妨碍了他们,可看上去,他们好像一直是如此的。

“在大学时……”马金东对我说。

“不要说大学。”我立即冷冷地打断了他。

他们似乎很吃惊我的态度,望着我的脸。

“不要看我。”我说,“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努力抬头望着没有枯掉的樱树,那个地方是我大学时代常呆的地方。

“日子真他妈的可怕,人都变成了什么样子,你,我,所有的人,这过得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我突然跨过已经呈现芝草色的草坪,将手放在粗糙的杉木上,杉木的叶子簌簌下落,我的眼泪也不听使唤地流下。当我回过头时,见金东望着翠绿的雪松发呆,也许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往事。他的幸福之样就跟我刚才痛哭一样的感觉,是对过去美好往事的追忆。我见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忧郁,便过去对他说:“得了,我们该走了。”

王红和许先生早在车前等候了。大家彼此告别,准备各回各自的家。

“我的家在附近,就先失陪了。”我说。

金龙上了车,王红却没上车。这时我才知道,原来王红也住在附近。汽车开走后,公园门口就只剩下我和王红。我们也沿着公路朝右侧走去。

榉树林和杉木林很高,挡住了不怎么明亮的天空。太阳光也被拦在后面了,走在道上,给人阴暗的感觉。至少,这条路上没有房子。行人也少,显得格外安静。汽车大部分从前面交叉处的那条在路走。因而这是标准的人行道。前面的楼房呈“丁”字形排开,看上去是很久前的建筑,略带德国人的建筑风格,很明快,但使人感到好遥远的样子。

“你在这儿拍照一定很美丽。”我对王红说。

“其实我不愿住在这儿,太寂寞了。”她说。

“潮湿的海风从东面吹来,令人感到很惬意,不是吗?”

“夏季还好,但冬季似乎太冷。”

“雾气弥漫,正好可以欣赏美丽的风景啊!”我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你今天穿着非常漂亮。”

“谢谢。”她说,“没想到是穿给你看的。”

“这不重要,关键是你让我看到了美。”我抬头忧伤地说,“初秋,初秋,初秋之叶。”

“你看上去依旧很好。”她说。

“也许人人都认为如此,但事实正好相反。我非常不好。我的表面越是看上去好就表明我越是糟糕。”

“发生什么事啦?”

“发生什么事啦?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即而怀疑似地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啦!这正是问题的糟糕之处。”

“我到家了,再见。”她朝我施了个礼。

我的头脑还略显热乎,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到她家了。于是我只得说:“好吧!再见。”

她的背影是我欣赏的那种。她粉红色的上衣在四周的阴暗中格外显眼。我见她走进了一幢二层的小楼。小楼很清净,外面停着一辆女式车,车顶上落了几片枯叶。

我回过头,望着四周的榉树。这些树仿佛有可怕的力量。我加快了脚步。有辆公共汽车从我眼前开过,虽然还有几步路程,可我还是思考是不是要坐车回家。

如果爆发战争的话,我会主动要求去参战。就像奥雷连诺那样终生为了战斗而活。在无聊时,我常常在纸是乱写乱划一些人名。比如亚里山大、恺撒、秦始皇、汉武帝、李维、奥古斯丁、奥维德、李白、白居易、孔子、基督、释迦牟尼。我喜欢将这些人分成一类类的,并思索他们每个人的生活。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些什么好。上班的时候,我也常常感到头痛。于是我试着按自己的想像去描绘自己这几年去过的地方,虽然大部分都忘记了,可是名字还是记得的,我列了满满的一大纸:轮渡—码头—团岛—天马游娱乐中心—友谊国际游艇俱乐部—好世界海上皇宫—第六海水浴场—栈桥—基督教堂—天后宫—孔子记念馆—人民大会堂—迎宾馆—一多楼—青岛山炮山遗址—青岛山公园—沈从文故居—老舍故居—海上旅游码头—海军博物馆—鲁迅公园—青岛水族馆—百花苑名人雕塑—动物园—植物园—湛山寺—康有为故居—海底世界—第一海水浴场—八大观—中山公园—花石楼—公主楼—海涛园—五四广场—畅海园—海韵园—极地海洋世界—石老人—崂山—北九水—利群商店—沃尔玛超市—台东—佳世客超市—家乐福超市—阳光百货—青岛啤酒博物馆—奥运会帆船赛比赛场地。

当时去湛山寺时记得特别清楚。那是一次我去中山公园顺便去的。整个寺庙被树所覆盖,我走进去时,见有好些人在上香。我也在佛前求了支签。当然我既不知道自己求婚姻还是人生命运前途。求下之后我没的去解,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那是上签还是下签。但签词我现在还记得。

斯世倘与世无争,必定释怀以此为之,若与凡人共勉,前途无穷矣!

此签也就是说要我同一般人那样生活。这也正是我想的。不过,我想抽到的签是——

视浮屠为虚幻,轮回定生死。若隐若现缘,则入佛门,若无缘,则自灭。

十二

哭泣吧!哭泣吧!哭泣吧!哭泣吧!哭泣吧眼泪!哭泣吧嘴巴哭泣吧小姐们哭泣吧先生们哭泣吧心儿们哭泣吧时间哭泣吧青春哭泣吧萌动的性欲哭泣吧亲人朋友爱人哭泣吧忧伤的天哭泣吧漆黑的夜哭泣吧可怜的阳光哭泣吧春夏秋冬哭泣吧人哭泣吧动物哭泣吧这个世界

坐上永不停止地随海洋奔流的小船由小港出发吧

分手的情侣伤心绝望地不知往何处走了前面的第六海水浴场会容纳你的泪要是想的话就跳入其中

鲁迅公园里鲁迅忧伤的眼睛像被秋风吹过一样遥望着无时间无止境的海面

八大观景区流下的泪不安的幸福的人接住铸成可爱又悲哀的珍珠

中山公园的樱花开放开放凋落凋落任四季从它的身上夺去想要的东西。

他们从这里走到那里从那里走到这这里那里那里这里他们都自己分不清

忧伤如风一般的忧伤串连着海水公园雕塑楼房树木土地蓝天白日黑夜花草人动物

可怕的岁月可怕的黑夜可怕的邪恶可怕的性欲可怕的海水可怕的女人可怕的一切一切都是可怕的

来吧来吧走吧走吧离开这儿不在这放弃这儿远离这儿

海水涌上来吧淹没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恢复宁静吧

这是我在不知什么时期写过的一篇名为《梦一样的往昔》的诗歌。我经常在中山公园或汇泉湾大声颂读它让我的声音沿着树木和海面传播。

十三

我的地位是谁都可以代替的,当然,他们忘掉我正好。我的身上拥有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拥不的优点,这一点没被别人发现。我不认为每一天都是永恒,每个人都是天使。相反地,我认为每天都无意义,每个人都是魔鬼。这些人不明白灵魂的渴求和恶毒,他们天真地还是用以前生活准则来要求我们。真可笑,这不再是以前,人类的灵魂再也不愿被压迫,他宁愿死去,死去,可灵魂却是自由的,它的渴望与思想通过各种方式展示出来,这些人却总以为这是精神的疯狂。其实,没有人明白灵魂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只是听从它的命令生活,并洋洋得意地嚷着杰克·凯鲁亚克的话:“因为我们贫穷,所以我们拥的一切。”

“我独自来到孤独峰顶,将其他所有人抛诸脑后,将在这里独自面对上帝或者我佛如来,一劳永逸地找出所有存在和苦难的意义,在虚空中来去自如。”

在我进入二十六岁后便一直想杰克·凯鲁亚克的这句话,并将它视为自己的座右铭。当然,在青年的时候我不是如此的,死亡、性、时间、男人、建筑、商业、机械,总之现代文明夺去了我的一切美好,到头来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痛苦。虽然二十六岁早已不是人生的迷茫期,可我的眼前始终蒙着阴霾,我看不清它,然而却又看到它在嘲笑我。花草树木建筑天空尘埃似乎跟丑陋的行人一样驻足观望我悲伤的样子。我时常在深夜里独自散步或大吵大叫,使这个黑暗的世界明白还存在我这样的人。事实上,每天白天我都严重的精力不足,工作时的我仅是个会活动的躯壳。

一个深夜,我独自走着路颂读《梦一样的现实》——

食尸者的高贵性来自上帝,

它们不是生来就吃腐肉,

在上帝那里生物都石头般坐着,

各种眼睛都黯然无光。

生命,正是生命把匙子插到他们嘴里,

乌鸦豺狼鬣狗鹫鹰蛆虫醒来就得吃,

往死之里舀,就象喝汤。

就在我住口之时,后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真有雅性呀!”

原来是王红。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转到我的背后的,我望着深夜中的她那双闪光的眼睛,似乎有些恐惧。

我邀请她去看电影,她说今天正好上映一块新的商业片。我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你也该看够了,”

“那你说看什么样的。”

“我带你去看块旧电影吧!我知道哪上映。”

我拉着她避开汇泉广场的影院,朝一家小的电影院走去。里面黑漆的,没几个人。她靠在我的肩上有些害怕。“之川,这是什么时候地方?”

“放心吧!只是一个电影院。”

我拍了拍她放在我肩上的手。

电影院座位上有十几个人。显然这十几个人不是一般人,这其中不是导演便是作家或画家。影院的主人是个导演,我认识他,他早已不导电影了。四十多岁,脑袋无毛,眼戴眼镜,经常穿深青色衣服。

上映的电影是《罗生门》。我早已疏忽了王红的存在。事实上,每个到这儿的人都这样。他们彼此间谁也不理睬,他们只是观注他们想观注的东西,其他的毫不在意,我们进来时没有一个人回头,在他们看来,只要还未影响到他们,一切就都是虚空的。

由芥川龙之介的小说改编的这部电影将人类的丑恶和灵魂展露地一览无遗。前面的人都仔细地看,王红则发出啧啧声。

“你难道不觉得这比那些恋爱片或性欲片要好看的多?”

我向她问。她显然不知怎么回答。

“人的心中总有某些梦,这个你知道吧?”

她点点头。

“我宁愿这些梦推着我前进,而不是我去追寻它们。”

“之川,你太激动了。”她拉着我的胳膊。

“当然,你就是我的梦。由你我看到了自己美好的梦。”

“电影结束了。我们走吧!”她说。

即使我们在争吵,前面的人也丝毫不受影响。真是一群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我站起来说:“好吧!不过,现在我还不想抓住这个梦。因为我怕它会消失,伤害到我。”

到了中山公园附近,我们分手而去。第二天的时候,我打电话给她向她道歉:“真对不起。我也不明白晚上我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请原谅。”

其实,我这个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白天的我与晚上的我相差之大连我自己也大为吃惊。然而,我不明白哪个才是我更想做的。

十四

我喜欢同一群流浪的人在一起。因为我们之间可以真诚地谈话,而不用在意金钱、地位、女人。这些人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家,在这个世界上左奔右跑。他们只要得到一时的满足便可以,做什么事也随心所欲。在他们心目中似乎没有过去,更没有未来,他们要做的只是在走路,不停下便行。

有一次我坐车出去,直到深夜还未回家。那时早已错过了最后一班车。于是我只得沿着道路向前走。当我走到车站时,见有一群人沿着铁轨向前走。我本来以为是工作人员在巡检,后来才知道那是一群流浪汉。

“向人生敬礼,向卑俗的人生敬礼,向伟在的人生敬礼。”他们边嚷着边排着队走。

我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他们并没有拒绝我。这支队伍也许就是像我这样加入而增多的。我跟在他们后面,走着同样的步子,从铁轨的缝隙中向前走。这使我感到轻松。

“人类啊!丑陋的人类啊!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我也跟着嚷道。我有一种感觉,似乎我真是他们中的一员。当走到车轨的叉路口时他们停了下一下,最终决定沿着一条分出来的铁轨走。我回头时,发现的身后多了十几个人,这个队伍又壮大了。

有几个倒在铁轨上试图睡觉,我与几个人阻止道:“喂!伙计们,我们应该找个舒服的地方躺下。”

“行了。我就在这儿休息。”他们说。

“这又冷又硬,而且不久火车就到来了。”

“别打扰我。”他们说。看上去似乎什么都不在乎,这时后面有巡检人员上来巡问,将我们这群人赶出了铁路,那几个躺着的人不情愿地站起来但没的说什么。我们只好继续游荡。就在我们下了铁道时,一辆快速的列车急驰而过。

总之,对于这样的事无论什么时候都会遭到别人的阻拦。当我做正常事却又做错时他们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忙。这真是个离谱的世界。所以我更愿意这么做,朝着人们做傻事,这时他们不仅放弃自己高贵的地位,还装作同情弱小者那样去关心,这群傻瓜。

我这时很想让这些人住嘴,将这些不起任何作用的话收起来。为此我常与人吵起来。特别是心情不好时,我会孩子般地嚷着,以自己的悲哀举动来同这个世界吵架。一次在车站旁,我大喊了起来,四周地人吃惊地望着我,很惊异我的行为。我宛然喝醉了酒一样哭泣道:

“来吧!你们爱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吧!”

从人群中钻出一个人将我拉开。她对我说:“之川,别像孩子这样哭泣了。”

我望着这个连自己的生活都处理得一团糟的王红。当然,这也许是正确的。至少她的生活过得比我的希望。

“你看起来真像一朵菊花,真的。”我对她说。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她说。

“希望也是最后一次。”我说。

她也正好没事,我便跟她走进了茶馆。这间茶馆的前面有棵高大的槐树,少说也有二百多年了。落叶堆积地令人吃惊地多。

“实话说,你一点都没变。”

“是吗?你没变多少。”她笑着说。

“没变多少吗?对,我是没变,可有些该死的东西变了。”

“不。什么也没变。”她说着点了点头。

“你指的是那棵槐树吧?”我转过头指着门口的树说:“它确实什么也没变,至少短短的几十年不会变。可是人不同,人只有短短几十年的生命。”

“行了,你的日子过得不错。”我转移话题说。

“我的生活还是老样子。”

“我知道。正是老样子才是美好的。”

“这是每个人的人生标准不一样。”

“不。”我不耐烦地说,“还记得那个叫刘思守的人吗?他现在住着美丽的别墅,外面还另有女人,你说这样的生活是美好的吗?在我看来这简直连甲虫都不如,还有个叫孙特的人,他做销售经理,每天东奔西跑,可到最后他去过什么地方自己都不知道。这过得是什么时候生活。”

“ 这过得是什么生活。”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记得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保持着上学时的习惯。可是这根本不行,人人都讨厌你,除非你找个世外桃源藏起来,再也不出来。只要你生活在这儿,就休想留下一点你认为美好的东西。我曾经在此后坚持了两年,我每天保持大学生的思维,不肯融入到那些人当中,他们把我当作一个另类,一个十足的败类,你知道吗?现在我也不肯为他们改变什么,所以我说能保持老样子的生活是美好的。”

“你现在除了工作还是看书吗?”她问。

“是的,除此之外无事可干。即使有事可干,也是毫无意义的事。”

“你现在看什么书?”

“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卡夫卡的《变形记》《城堡》《审判》普鲁斯特的《追忆似乎水年华》。也许比这更多一点。”

“你总是这么博学。”

“这算什么博学。”我嘲笑自己道,“我不是为了博学,更不是为了改变什么,我是为了从这里面寻找与自己相同的该死的痛苦。陀斯妥耶夫斯基、乔伊斯、卡夫卡、普鲁斯特,因为有了他们,我们的任何痛苦都不再令人吃惊,因为他们已经为我们开了痛苦的先河,以后将会出现越来越多这样的人。”

“你没有结婚?”她说。

“对,你也没有结婚。”

“这样说你是不相信婚姻了?”

“我只不过觉得它没自己可靠。”

“不过你该找个女人,她或许能改变你的生活。”

“也许。但或许会更糟。这方面早已有凯鲁亚克,塞林格,菲兹杰拉德做例。我可不愿为一个发疯的妻子而疯掉。”

当我们走出茶馆后,才发现在这儿停留了太长的时间。夜已降临,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在黑暗中悄悄传来。

“我同你做爱。可以吗?”我突然转过身说。

“什么?”她似乎没听清。

“算了,至少现在我还不想。特别是你。”

我从口袋里拿出烟点上,陶醉在烟的尼古丁味中。我望了望黑暗,吸了口气,对她说:“希望以后可以经常这样联系,就这样,在茶馆中喝点茶聊聊天,可以吗?”

“当然可以。”她爽快地答道。

走到那幢小楼前,她向我辞别。我望着隐约可见的小楼,那儿似乎停着辆车,有个人站在那儿,从我的推测中知道那是许金龙。他们一起走进了房子,继而房间里亮起了灯光。

“她的生活还是老样子。”

我朝天空仰望着。冷风呼呼而过。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十五

后来我才发现,许金龙经常出入那幢安静的小楼。我尽量避免同他碰面,现在,我还不想揭穿他的丑事。对别人而言这是丑事,但却还维系着我记忆中最美好的部分。

但他还是同我打招呼了。那在一个下午,我经过这条街,安静地向海边走去。他从王红的房子出来,看到走在路上的我,他追上了我,并同我打招呼。

“喂!老朋友,你这是要去哪儿?”他似乎很高兴。

“我本来想去海边的。可现在不想去了。”

“那正好。我们到酒吧去喝点酒吧!”

“行。”我简短地回答。

我跟着他走赤草丛中间的小道,穿过杉木林,来到一家小巧但生意很好的酒吧。酒吧的一切装饰都很新,给人一种西式酒吧的利落感。我望着他那张高兴的脸,同周围的人做着比较。他似乎不知道他的出现使我很悲伤,他反而认为他的出现会使我高兴,我想借此公开他与王红的关系,即使它还维系着一种美好,可全被他破坏了。

“喂!老朋友,你看上去不怎么高兴。”他说。

“是的,我有点忧伤。”

“什么事惹得你这么不高兴。”

“行啊!这都是什么日子,我们喝酒吧!”

我举起酒杯一仰而尽。酒意渐渐在我的全身扩散。酒过五杯后,我用手玩弄着酒杯,用眼睛望着里面白色的液体。它竟会让我头晕,真是可爱的玩意。望了一会儿,我透过酒杯看着他那张脸,无论隔着什么看他,他似乎总那么高兴。我猛然将酒杯放在桌上,酒撒了一桌子。

“许先生,你总是这么高兴吗?”

“也许。因为高兴使我更高兴。”

“真可怕。”

我朝他说:“真可怕,是不是?”

“没什么可怕的。”他泯着酒说。

“没什么可怕的?真的吗?”我几乎是嚷了起来。四周的眼睛朝我这边望来,他制止了我的话。酒吧又变得喧器起来。

“怎么了?老朋友。”

“你不该染指王红。”

“什么?”他还装作毫无其意。

“你不该染指王红。”我大声嚷道。

人们又朝这边望过来。

“你先坐下。老朋友。”他将我按在座位上。脸上现出不快之意。待人们转过头去,他才说:“你早知道了?”

“是的。我早就知道,早在五年前没毕业前就知道。”

“这可不怨我。”他说。

“当然我知道我这么说已毫无用处,毕竟那时我就知道,所以即使那样,它也是美好的。”

他跟我说了他跟王红相识的经历。

“那时我只是个销售经理,管理着这个产品在市场的销售。王红在假期的时候来我这打工,她那时那么纯真,简直像个孩子。在打工结束时,我多奖给她几百元钱,并给了她我的联系电话。那时我刚结婚一年,太太正好处于怀孕期,我也实在·······不过,我确实将她当小妹妹一样看待。我告诉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当然,你也知道王红是个很独立的人,她从未开口向我索要过什么,后来她又来打过两次工,并推荐同学来工作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便形成了这样的关系,不过实话说,我确实很喜欢王红。”

“对别人而言这或许是不可原谅的事。我并不这么认为。当然,我不否认,这是种必然现象。你这样一个地位高贵,家庭富有,而且脸又招人喜欢又有才能的人即使是谁见了也会心动。特别是跟那些一无所有的穷学生相比,你简直是神。这不错。可我认为你该适可而止才对。”

“我也这么想过,可是很难。”

“我或许会跟你竟争的。”

“你?”他很吃惊地望着我。

“是的。虽然我是个一无事处又身无分文的人。”

“我也很希望如此。”

“你的意思是你早想把她抛弃了。”

“当然不是。但是既然她想过自己的生活我不会去阻拦。”

“你是个上帝的宠儿。许先生。”我说。

“谢谢。谢谢那天在家你没有揭穿我们。这么说你跟王红认识很久了。”

“不多。九年而已。”我说,“不过,我认为这件事你太太早晚会知道的。”

他没有回答,拿起酒杯喝起酒来。

十六

我已经二十八岁了,有很多东西已经遥不可及了。我的人生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在这二十八年中,我的时间全浪费啦!我也直接变成了个对现实毫无感觉的人。在这二十八年的人生变得毫无乐趣。在以后,直到死亡,它们还将这样使我处于邪恶与孤独中,我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所以我唯有去去追忆过去美好的梦一般的往昔。

我以为自己爱上了王红。其实当然不是,我不可能爱上任何一个人,哪怕将我的初恋再放回眼前。可怕的岁月已改变了一切。我爱上的与其说是王红,倒不如说是爱她身上那梦一样美丽的往昔。在我的眼中,只有她还是以前的样子,也只有她还过着同往昔一样的日子。我虽然同许金龙说让他适可而止,事实上,我有这么一种愿望:他们的关系永恒地维持下去。这也是我第一次在许金龙家见到王红时为他们掩藏关系的缘由。我不希望许太太知道此事并从中破坏,那样的话这种关系使我感到一种温馨的好奇。

当然,我在大部分时间无暇顾及这些人的锁事。我在每周五晚上会去图书馆,——那是我最高兴的时刻。一周之中,唯有周五晚上使我感到轻松与自由。那是一个位于药店附近的市立图书馆,我一般直接去三楼,因而那是文学性书籍。有学生模样的少女经常出现在这儿,她们背着小巧可爱的书包,头发扎成可爱的辫式,使人感到很纯真很清新,她们看书或抱书行走的姿式都很美。看书累了时我便坐在书架前这样看着她们。

我最喜欢走在这个城市雨中的街道上。没有人,只有穿行的车。密密的雨透过树叶滴在地上。这时,我不会想任何事,不会想人生,不会想梦一样的往昔,不会想可怕的未来。这是安静宁谧的时刻。在无助彷徨的雨中,我只会感到一种无法摆脱的孤独。

在我看来,那些人,一切人,都是孤独的。他们却装作高兴虚度和打发着时光,自以为这会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什么,事实什么也不会留下。他们在一些地方徘徊、说笑,既而做与鸟兽散去,这是动物以及人身上普遍存在的悲哀。

我的身边穿梭而过的人,既看不到他们纯真的笑容,又不知道他们的目折地是哪儿。他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甚至连面孔都没来得及看清。

秋雨很少。一年没有几次。下了雨后我沿着大街走,飞驰的汽车溅起水花,它几乎要将我逼到路边树后的沟里去,沟里哗哗流着小溪般的雨水。有些杂物随之漂流着,谁也不知道它会停在什么地方。

我遇到一位经常在中山公园晨练的老头。虽然我们先前没打过招呼,可见过很多次面,彼此都认识。他举着伞,用小跑向上坡走,跟我迎面相对。他走到我身边时朝我笑了笑。

“小伙子,加油。”

他跑去雨中了。我看他时已不见人影了。

他的话使我很感动,也许我经常一个人去中山公园,他了解我。也许他的青春也经历过这么一段苦痛挣扎的时期。

在公共汽车站牌下,汽车停住时溅起了大的水花,溅在了我的身上。车上的人一下车马上撑起了伞。人群很快散去,消失在雨中。我看到王红也在其中,她看到了我,朝我走来,将伞放在我的头上。

“你浑身都湿透了。”她说。

“没事。”我微笑着说。

“你去中山公园了吗?”

“哦。”

“雨下得这么大你干什么去呢!”

“我没想到会下雨。”

实际上,我正是下雨后故意出来的。

我们沿着街道走,像往常一样。一想到这样走路的方式,我的眼泪哗哗地流,幸好我的脸上全是雨水,她一点都看不到我在流泪。

下雨的街道使我们放慢了脚步,由于天气寒冷,我浑身湿透的身子开始无端地颤抖。当意识到这点时,她加快了脚步。当走到她家时,她对我说:“先到我家洗个澡暖和一下吧!这儿离你家还远着呢!”

我没有拒绝。因为对我而言,拒绝实在没什么意义。

她的房间比我的要漂亮。她走我前面。我看到她将一个相框扣倒在桌子上,其实我早看到了,那是她同许金龙的一幅合影。她让我稍等片刻,然后将雨伞挂在墙上走进了卧室。借着她进去的空我打量了她的房间,各个角落都精心布置过,一切组合都是呈数学上最优的排列。看上去很美丽。我想像这里的每一件东西也许都有许金龙的影子。她的生活毕竟是美好的呀!同我不同,我那房间简直不能称之为家,进去除了电视、电脑、桌子、床外几乎一无所有,一切都很冰冷,王红的家却使我感到温馨。

正当我望着墙壁上一幅梅花的画发呆时王红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将一身男式衣服递给我。

“拿这身先换上吧!”

我没问她这衣服的缘由。但我很惊诧她会将他的衣服拿来给我。

“谢谢。”

我拿着衣服走进了洗澡间。里面栽着盆兰花,叶子还算鲜绿。

待我出来时,她已将我身上流在地板上的雨水清扫了。桌子上有杯热咖啡。

“喝杯咖啡吧!”

我没有拒绝。“衣服放在那儿我给你洗吧!过几天你来拿就行。”

“谢谢。”

“你墙壁上那幅梅花真漂亮。”我说。

“那是——别人送我的。”

“雪一般的美丽。”我喃喃地说,“冬季以整个世界的沉寂为代价迎接雪的到来。这对人生来说确实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十七

我年轻的时候虽然一无所有,内心却处于外界骚动不安的美好这中。我想着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并将这些毫无根据的东西当作天真美好的。夜晚躺在床上,我都试图将白天重演,铸成柏拉图式的观念。那时我满足于一切的不美好与不安,将它们视为高雅中的低俗。可有一天,我却发现一切不再听我使唤,我再也返不回自己柏拉图式的思想。总之,某些该死的东西阻止了我美好的梦,连往昔传来的优美的鼓声也成了让我觉得厌恶无法忍受的东西。

有时我会故意拒绝别人的好意。他们的会以此判定我的为人,并将我的名声搞得很糟。

“你觉得很好我未必这样认为——哈佛大学、耶鲁大学的学生并不一定认为自己上的是所好学校。”末了我又补充道:“不下雪的地方——那里的人,永远也不知道雪的美。”

我正是这样对别人说。不顾别人再说什么,我会收拾东西离开,走得远远地,让他们再也看不到我。

在酒吧喝酒也成为我的习惯。可我讨厌里面的音乐,而这些都是我以前喜欢听的。

“你多长时间没回家了?”

一次喝酒时闲扯时认识的一个中年人问我。

“十年也许八年。”我说。

“为什么不回去?”

“我能回去的话我为什么不回去。”我忧郁地说,“我无法重演往事。”

我真的无法重演往事,连我那柏拉图式的观念都消失了。即使面对重演的往事,我也只能无助地哭泣。

喝了几口酒,我将椅子推开,望着这个吵闹的地方。我走的时候,人们还在那样喝酒,似乎从来都是如此。

海边有些年轻人在散步。前排是三个少女,她们并肩走着,后面却各有一只手搂着她们的腰,后面三个男的也并排走路。前排三个人聊着天,后面的人也是如此,两排人还不时交叉说几句话。这种奇特的走路方式使我觉得吃惊,这是一群靠什么生存的人!

海风很大,海面雾气挡住了人的视线。我坐在冰冷的沙子上,望着行人同的表情和走路方式。

“之川,你的衣服还在我家,别忘了去拿。”

王红在这时给我挂来了电话。

我合上电话,望着一片凄迷的大海。四侧的雪松显得凝重而阴暗,想到自己可笑的处境,我不觉将头伸向沙土,冰凉的沙子塞满我的嘴巴和鼻子。

十八

我去王红家取衣服——也顺便还许金龙的衣服。天很阴暗,像是下雨,我见楼下有辆破旧的自行车,在上午时还什么也没有。车子没有上锁,我朝楼上望了望,喊了声:“这是谁的自行车?”

没有人回答。上面安静地令我吃惊。这辆破车子也行没有人肯要。我便骑着车子去了王红家。我很高兴,因此在路上身上出了汗。

我走进去的时候,没想到许金龙也在。门外没有他的车。他站在客厅里来回不停地踱脚,仿佛在思索什么。

“您好,许先生。”

我打断了他的思路。这时走出来的王红反而不知所措。

“谢谢。”

他接过衣服去看了看,然后用眼盯着我说。

王红走进屋子给我拿衣服。我俩站在客厅中央。

“你还是来了?”他说。

“但是我没有惹麻烦!”

“没惹麻烦!很好,可是你应该明白——你现在正在惹麻烦。”他怒道。

“至少我不这么认为。”我说,“你或许受了什么刺激。”

“我是受到了刺激。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他嚷道,“我将你当作朋友,是的,朋友,可是你怎么啦!你利用自己的便利要抢走我的女人,行啦,我以为你是正人君子,原来只是一只不知道羞耻的甲虫。”

“你的女人?”我听到他的话感到可笑,“不过我宁愿当一只甲虫。”

“对,我的女人。”他坚定地说道。

我本来不想同他争辨,可他的一席话使我的血流加快,我无比兴奋起来。

“笑话。她只不这看中了你的钱财地位,其他的,你甚至连个叫花子都不如。”

“你这么说是错的,她爱我。”

“她爱的不是你,而是你身后的东西。”

这时,王红听到争吵声,从屋子里跑出来。她不知我们为何而争吵,只是说:“好了,坐下说话吧!”

“行了。”许金龙嚷道:“你告诉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你怎么这么问。”她的样子很为难。

“说,你到底爱我还是别的东西?”

他用手攥住了她柔弱的手腕,她的表情变得很痛苦:“你将我弄疼了。”

“放开她。”我也以同样的语气说,“她不是你的。和你比起来,她或许更爱我。”

“爱你?真是笑话。”他笑了起来“你这个一无所有的长得像猴子似的傻瓜。”

“是的。我是个一无所有长得像猴子的傻瓜。可是,这个世界是没有哪个比我更深沉的爱着她,哪怕付出生命我都愿意,即使她不爱我。”

“你这个一厢情愿的疯子。”

“是我,我是疯子。你这个自私鬼,虚伪的家伙。”

“够了,别再说了。”

王红摆脱许金龙的手,不耐烦地说。

“告诉他,你是爱我的。”

他朝她命令般说道。

王红的泪水从脸上流下,她望着我们两人,忧伤地说:“我谁都不爱,我从来没爱过任何人。”

“瞧吧!”我说,“我是正确的。”

“真是离谱,这真是一群疯子。”许金龙从沙发上拿起衣服,摔上门朝外面走去。王红没去拦他,任他走远了。我望着颤抖着身子的王红,心想劝她什么都没用处,便拿起衣服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飘起了秋雨。雨下得很大,我骑着自行车在雨中,像个永不屈服的斗士那样。

十九

次日,我给马金东打电话向他打听王红的消息。他说得很模糊,仿佛一边在工作一边在打电话。我具体问他时他不耐烦地说:“我要工作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望着嘟嘟的话筒,又一遍拨通了这个电话。他竟然没接。我又打,一直打到第三十次的时候,他愤怒的接起了电话。

“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她的现状。”

“她满脸忧伤。许先生似乎也闷闷不乐。他们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你该回去问他们。”我说。

“那你干吗打电话问我。”他生气的说。

“你似乎只知道工作。难道除了工作你就一无所有?”

我还没说完他便挂了电话。我坐在办公室里望着外面的天,陷入了沉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我回家时晚了一小时,因为公司的一件事我跟上司吵了一架。这个婊子养的竟以为我是傻子要我替他当金钱上的牺牲品。坐上轮渡,天已有些黑了。海面黑乎乎一片,什么也没有。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向我靠拢过来。海岸边却灯光点点,那似乎是属于遥远世界的美好的景象,我痴迷地望着它们。

到家躺了一会儿,我正想去超市买饭,王红却来到了我这。她神情恍惚,眼中一点也看不出我所认为的往昔的美好。

“我还是将她毁掉了。”我喃喃地想。

我让她坐下。我在房间里寻找热水和可以喝的饮料,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真对不起,我什么都没准备。”我尴尬的说。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神情激动,依偎在我的怀里。

“吻我。”她浑身颤抖地说。

我迟顿了一刻。双手抱起她的头吻起来,她激动地无法自持,要我的耳边说:“同我做爱,快,同我做爱。”

客厅的椅子弄得乱七八糟。我的身体和她的身体都仿佛麻木了似地做着机械运动,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哗哗地落在地板上。

过了片刻,我将电灯打开。明亮的光照亮了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她穿上衣服,坐在沙发上,对我说了那天的事。

原来我去还衣服的时候两人正在谈分手的事,因为许金龙的太太知道了这件事。他在上班时间便坐电车跑到了她家里,将这一切告诉了她。她正忧伤地哭泣时,我正巧去取衣服,那时许金龙在思索什么,也许正是因为这件事。我同他做了一出毫无意义的争辩,这时我才明白。

她又在我的房间逗留了一会儿,跟我讲了讲这几年的生活。之后,她起身离去,消失在黑夜中,我没有挽留她。

她对我说:“我也留恋过去,无时不在思念过去。因为梦一般的往昔给我造成的痛苦,我才想找个情人麻醉自己,可是一件事一旦深陷其中就再也无法自拔,现在,我甚至认为同许金龙在一起的日子也是美好的。可是,如今它们都成了遥不可及的过去。”

这也是我记得的也说的最清楚的一句话。此后的日子冬季来临,整个世界变得一片苍茫。我经常对着毫无暖意的太阳发呆,一望无际的大海在冬季汹涌着,永远没有尽头。就在我站在海边望着夕阳时传来了王红死亡的消息。

她是自杀的。我还记得她跟我说得最后一句话。我不知道她是为了许金龙自杀的,还是死于梦一样的往昔。

“一个梦一样美好的女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对自己说。

似乎她的死唤醒了我沉睡的理智。我翻出自己拥有的所有电话号码,找出跟她相识过的人一一拨打。几乎所有能联系的人我都打去了电话,可他们之中的电话号码不是换了便是换了工作,这群婊子养的,留的全是假电话号码。有几个没换的号码打通后不是推托工作忙距离太远便是“嗯嗯”的即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

王红的亲戚方面,我一一通知了。最后,她的父亲连夜赶到了青岛。他是个五十多岁快六十岁的老头,穿着一身农民的衣服,看上去寡言少语,我跟他说怎么处理丧事,他只是点头。

“只要尽快处理就行。”他说。

我问他要不要运回老家处理。他说就在青岛举行葬礼吧!

“她喜欢青岛,就将她葬在这儿吧!”

王红举行葬礼的那天,令我也没有想到,葬礼上竟只有我和她父亲两个人。其他的诸如同事,同学,亲友,虽然我一一通知了,还有些同意说来,可最终以个人也没来。最令我气愤的是徐金龙竟然没有来,关于此他甚至一句话都没说。

后来,我知道为什么王红的亲戚只来了她父亲,而且要求将她葬在青岛。原来王红出生于农村,听说女儿有了外遇而且为此自杀家人没个愿意来将她领回去的。她的父亲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说回去没有她的地方实际上就是怕别人的风言闲语。

“这他妈是个什么世界!”

当时,王红的父亲离去,只有我站在她的墓前时,天上飘下了忧郁的雪花,我朝着这个迷茫的世界喊。

二十

后来,我在轮渡上遇到过许金龙和马金东。他们若无其事地同我打招呼。他们竟没有一点反应,可我不行,我无法像他们那样很快忘记一切,当作什么东西都没发生过。

“当然,什么东西都将很快过去的。可是我不能让他过去,我宁愿它们离开我,这些该死的东西。”

我像个孩子一样哭泣着。满船的人望着我。

“行了,之川。别这样。”马金东拍着我的肩膀说。

“拿开你的手,你们这些人,你们以为我不爱她吗?她那梦一样美好的东西被你们这些人夺去了,不要再假惺惺地说好话,死亡改变了一切,而你们根本就不懂。”

到对面后,他们冷淡地离去,再也没有理我。我望着它们离去的背影,心想他们的存在真是一种可笑。

当大雪纷飞时,我独自从黑夜的后面走出来,等待着电车的到来。电车一到,我同站牌下的人一同挤上电车。电车在雪地里停走,安静得夜使人觉得电车仿佛在驶上没有终点的地方。

在我看来,人生已没有终点,也不再有起点。我的年纪已越来越大,任何人的年纪都在越来越大。我们正在老去,死亡。当然,死亡并不是目的。活着也不是人单纯的意义。有些东西总是这样,我们必须抛弃什么,纵使它是我们喜欢的东西。

我辞去了黄岛的工作,也卖掉了青岛的房子。将来做什么工作,不知道。将来在什么地方住,不知道。一切的不知道将成为我以后人生中唯一的准则。我讨厌看到那些熟悉的人——他们身上被改变掉的东西。所以我只能背起行囊,继续前进,像松尾芭蕉那样四处漂泊。

任何人都相信希望。希望这希望可以给自己带来曙光。我也曾相信过,就如同爱情一样。现在,这些东西已经像落叶一样凋零,只剩冬季枯萎的树枝,任寒风侵袭。

这个支离破碎、毫无希望的世界,正推着我们走向连自己也不知道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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