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故乡像油画中的岁月,
它的额头沁满了冰冷的雪,
在光秃的梧桐树前背对太阳,
通向这里的路都被雪埋了,
只有狼狗、鸡鸭和小鸟的脚痕,
远处的灯光太遥远,
似乎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倒垂的冰凌仿佛在聆听什么。
二月,枯寂继续肆无忌惮地蔓延,
似乎没什么好的方法阻挡它的成长,
这里的人劈柴生炉火,坐着等待,
风、月、汽车都在悄悄移动,
这时候谈不上任何风景,
夜半的下玄月穿过云层,
在记忆里变得越来越模糊。
三月,许多人的脸上有了颜色,
衣服也变得灵动飘逸,
开山的声音一阵接一阵,
大地连同房屋都吓了一跳,
喜鹊从雨中飞到屋檐下,
同巢穴里的麻雀四目相对,
仿佛焦虑的心情无处安放。
四月,万物的力量让人吃惊,
枯萎的枝头瞬间变得翠绿,
暗灰色的村庄染成了绿色,
街后的那条小道,脚步接踵而至,
半夜的野猫月色下守候着老鼠,
潮湿的房屋散去潮气,旧时的期盼,
又想起了去年未曾完成的理想。
五月,有了香气的公园,
站在梦中,时常张望燕子的身影,
陆地上从不会有港湾,惊喜了
今年的河流又呈现了此岸与彼岸,
听说像极了三十年前,瘦的身躯
天天浸泡在饥饿的河流中,
烦躁的广场舞敲打着灵魂,
像细线缠住无法摆脱,经过墓地,
时常听到低沉的呼叫声。
六月,始于破土而出的蝉虫,
甩着身子在树枝不止地鸣叫,
病重的老人气息虚弱地抬头,
嫌死亡来的太快也没办法,
所有的一切都来到了繁盛,
当然也有终结,这也是开始,
是我们所不觉的风暴的开端,
点上七彩灯不为熏走虫蚊,
是为了照亮通向离去的道路。
七月,许多人失去了工作,
棚子的牛也叹着粗气,
颗粒无收的年岁已数不清,
有人拿着上个世纪的话筒歌唱,
应和着月爬行的节奏,
我看到有人在月色下上吊,
白色的躯体在晃晃悠悠,
悬着如一支落败的队伍。
八月,我喝醉了酒,
夏日的风快要逃离,
还在这里逞着威风,
我看到与玩伴在拆除自己的童年,
似乎我不再属于这个村庄,
每一条街道都陌生,
没有人要背叛自己的故乡,
只是睡梦中担忧,睡莲的根
被恶意的人拔起丢落。
九月,候鸟在澄空里飞翔,
停歇的杨树已被摘掉顶帽,
这村庄不久,仅有六百年历史,
在我认知的文明里,或许还有一段
更为久远的历史,或许再加上千年,
如今十年八年就足够我们尖叫,
抱怨时间和季节的飞速,
古老的村庄从不言语,
当太阳升起,它只是摇摇身子,
仿佛拂落身上的叶子。
十月,饱满的石榴成熟地裂开,
阔叶林也承着风的自由飞舞,
我时常见到晚归的人,在门口徘徊
以最平息的神情迈进家门,
一家人和和气气吃饭,
人类无论过去还是未来,
也许追求的就是这么简单。
十一月,水的凉意就是月的温度,
缓缓流淌的山泉深藏地下,
落叶到处都是,我记得
夏天走过的山楂树,
如今红烁烁地压弯了枝头,
不同的时代景象,
也许仅仅是表象不同,
万物的规律不过是——
重复诞生,灭亡,诞生。
十二月,我很少穿越迷雾,
去寻找新的方向,都是等待,
因为迷雾很快会散去,
村庄在失落中衰老,
它很少受人注意,
因为年轻人早已纷纷搬往城市,
它如等待孩子绝望的老人,
在寂静中等待着终结,
这千年的回顾,
隐藏在迷雾中,不被发现。
(2019.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