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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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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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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逃逸

1

不用想,肯定撞了。何少安听得清楚,噗的一声,这种软乎中带着韧劲的声音只有撞到橡胶,肉体之类才发得出来。说橡胶不过打个比方联想一下,大黑夜公路上哪来橡胶,即便有怎会跑动,刚车灯照射明明黑影一闪,右边车头受力,手里方向盘连着一晃。只有一种可能:肉体,人,撞人了!怎么这么倒霉,这不完蛋了,刚喝过酒。虽说喝得不多,不致影响驾驶,但撞人了如何说得清!

酒本来不用喝。都这么晚,应该赶快吃点饭回家,非要嘴欠调侃人家。现在好,真是自找!最近镇里筹办全县乡村发展现场大会,各口分头负责作准备。何少安是镇农办主任,任务很多,今天一早被分管农口的丁新祥副镇长督着,一车四人到参观现场踩点。先是在黄花种植基地与村上几人商议怎么想办法让黄花长势更旺一些,凸现产业气势。然后沿着大队人马行车路线走了一圈,周边环境问题不少,需要整治。还有车辆掉头,场景布置,解说安排等。一大堆事忙一整天还没个头绪,天晚也只好收工,待明天再来。回到镇里已经九点,饭点早过,食堂里黑灯瞎火。丁新祥说看看路边哪家餐馆没关门,从早忙到晚饭都没混到,回家老婆骂。这种情况只能他发话,官大负责。何少安接过话头,关门可以叫,煤气灶电子打火方便得很。丁新祥摇头,你这个家伙敲我竹杠。何少安说不敲竹杠,今天帮你忙一天,乡村发展现场会还不为你贴金,犒劳一下我们也应该。丁新祥摆手,算了吧,帮我!都是跑腿的,帮书记、镇长跑腿。莫啰嗦,请你吃饭就是,这点私房钱还有。几个人说说笑笑进了餐馆。菜上桌,丁新祥问喝点酒不?也就一问,没人想喝,何少安开车回家还有几里路要走。但说笑的气氛还在,他忍不住嘴一滑,问客杀鸡!吃鸡不?吃就杀!这下好,想不喝都不行。丁新祥服务员也不喊,亲自跑到柜台上拿来一瓶白酒,咔地拧开,拦也拦不住。何少安说算了算了,开个玩笑,吃完饭还要回家,车在手上。丁新祥说尿长的路,一脚油门的事,又不是喝酒没开过!四人一个不沾酒,三个平分,每人三两三。

啪,何少安掌了自己一嘴,不是嘴欠乱说不就没喝。他与丁新祥年龄相仿,乡里乡亲,高中同一个班,说起话来没什么拘谨,常常你来我往斗趣。今天这个玩笑开大了,酒后驾车不说,还撞了人。论酒量今天喝的不算什么,毛毛雨,再来这么多没一点问题。但酒驾、醉驾不以量论,看血液里酒精含量,三两三下去,肯定超标。查酒驾的视频看过不少,喝一口酒吹个气,检测仪上都有反应,抽血检验就更精确。醉驾不用说,那是危险驾驶,危害公共安全,酒驾撞人事也大了,同样要负刑事责任,就是乡里土话坐牢。不可想像,人生灾难,一切都将被毁,工作,生活,家庭全没了,自由也没了。更可怕的是从此有了污点,记入个人档案,影响下一代。最让何少安紧张的还是这个。平常开车遇人劝酒,挂嘴边的理由就是对儿子负责。他有三个小孩,两女一子。早先计划生育没放开二胎,生了两个女儿不能再生,他硬是不服这口气,想着法子又生了一胎,终于有了儿子。代价不小,巨额罚款后找出许多理由总算保住工作,没被开除,但处分少不了,后来提拨晋级都没他的份。论能力水平,比丁新祥不差哪去,不是那事,难说谁领导谁。如此得之不易,对儿子自然看得重,宠爱也就难免。好在儿子生就慧根,宠而不骄,听话受教给他争气。今年高考,成绩优异,第一批录取一本学校,让他扬眉吐气好好地露了一回脸。前不久办完升学宴,夫妻二人一起送儿子去了学校。眼见儿子大好前途,一片光明,难道就这样被自己给毁了?那真成罪人,罪该万死!

何少安本已踩住刹车,车正惯性前行,就要靠边停下。一念至此,打个激灵,不知不觉又踩到油门上,车速提起来,转眼驶离。前面是路口,拐进一百米就可到家。怎么办,拐还是不拐?一拐事情性质全变了,就是交通肇事逃逸,酒驾撞人再加一等。没容他犹疑,雪亮的车灯已经偏离,射进旁边的岔道,缓缓起伏晃动几下,然后平稳走远。

驶进院内,灭灯,熄火。何少安长喘口气,从副驾驶座前工具箱翻出手电筒,下车察看撞车痕迹。灯光照到右边车头,明显可见一块凹痕,旁边溅状血迹已经凝固呈暗红色。完了,彻底完了,撞人确切无误!何少安像被致命一击,就要瘫坐倒地。

屋内灯亮。老婆桂珍从房内伸出头:“怎么这么晚?热水器还在加热等下记得关。”她已睡下,说完话缩回房间。何少安哪有心情洗澡,一屁股坐下来。伸手摸口袋,他想抽支烟。口袋空的,戒烟已两月。原来烟瘾不小,他和丁新祥是镇里有名的“烟酒不分家”。两层意思,两人都是既能喝酒又能抽烟,烟酒连着来,同时两人在烟酒上不分你我。也就在儿子上学后,桂珍劝他生活方式改一改,把烟酒戒了。他觉得戒烟可以,戒酒没必要,酒对身体没坏处,于是折中听之,戒烟限酒。丁新祥不信,说看你戒三天。看来这烟也不是那么坏的东西,此时就急需一支,助他定神。现在他最想知道人撞得怎样,刚才车速不算快,那种力度应该撞不死。不会那么不经撞吧,生死有命,命大怎么都撞不死,视频不常有被车撞飞转几圈,站在原地没事,还有小孩车从身上压过去,爬起来就走,哭都不哭一声。说不定自己撞的这人也一样,命大,现在已走回家了。不能这么想,世上有侥幸事,不可存侥幸心。有可能当场气绝身亡,横躺路边。若躺路边别的车经过,再轧过去,能看出前面撞的痕迹吗?也可能倒地没有身亡,受了伤。如果轻伤倒也无碍,可以自行回家找个诊所治一治,就怕重伤,倒地不能动弹,这么晚没人发现得了,失去抢救机会。没有一支烟镇定,何少安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不行,这种肇事逃逸后果很严重,会把小事搞大,大事搞糟。再说逃得掉吗,鸵鸟一样埋个头,屁股谁还看不到。从餐馆门口上车,到拐进岔道回家,路口都有监控,一查便知。他想起贤文上一句话: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大恶不赦,赶快回头!何少安从沙发上一弹而起,抓起钥匙就去开车。忽一想,这样不行,把车开到现场,不管人伤人亡,酒驾就坐实跑不掉了。还是不开车先去看看,留点余地。如果没那么糟糕,赔些钱可以私了。

2

离镇上只有四里路。平常从家里出门上车,到镇政府大院停车进办公室,不多不少十分钟。不忙的时候可以骑自行车,或步行,都很方便。此刻,何少安就是踩着一辆自行车,四周黑咕隆咚,只有一束手电光暗弱地闪动。撞车发生在来时的右边,往回找就应该靠左。现场还有一段路,暂时还不用注意,用力踩就是,那声闷响映象中好像是刚出门楼之后。对镇里修建这座门楼何少安很有看法,好好的公路,宽敞无阻,非要在中间人为设个障碍。名义叫门楼,实际就是一个水泥框框,上面砌个地名,旁边再一行字,某某欢迎您。也不知欢迎谁,都是本地人,钻进钻出没有一点喜感,反而增加心理压力。特别是晚上,远远望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瘆人。建的地方也不科学,正是坡岭之上,去是上坡,回是下坡,增加行车难度。据说这坡岭古时候是个交通隘口,商贸繁荣,很有名气,门楼就为蹭这个名而建。上任镇书记开建前听干部意见,其实不叫听意见,已经决定了,不过告知大家。何少安没管那么多,发表了一通反对意见。反对无效,书记也因此对他有不好看法。反对的人不只他一个,私下议论纷纷,都说书记刚来,心情急迫想出政绩。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何少安觉得好笑,一个门楼可算得上政绩?还别说,门楼竣工还真搞出声势,庆典仪式把镇里在外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来了。不能空手,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几个小老板胸戴礼花颈挂嘉宾牌,站在门楼下一激动,把基建款全担了。书记也算是有能耐,不花钱办大事。何少安直摇头。都说事不能想太多,想什么来什么,你说门楼有障碍,驾车不方便,那就让你障碍一下,这不出事了。

前面就是门楼,没有车灯照射更觉黑影幢幢。可能是因为刚撞车胆也冷了,何少安打个寒噤。现场大概就这一带。他下自行车,推着往前走,晃动手电在地面寻找。他的心咚咚直跳,希望能看到地面上有个什么东西,尽快处理,又担心真的有人躺那里一动不动,或者哼哼唧唧,半死不活,那就恶梦成真,悲剧上演。一直走到门楼底,没有发现异常。怎么回事,哪里疏漏了?门楼外撞车不会错,他记得很清楚,不必进门楼。他从门楼下转身,开始往回走。这次更小心,低下头目不转睛。一直到很远,可以确认早不在撞车范围,仍然没有什么发现。难道没撞上,喝酒真的眼花?不可能,撞车是肯定的,那噗的一声格外分明,还在耳边。况且已经察看,车上痕迹清晰。真跟视频里一样,撞完没事,爬起来回家了?自己有这么好运气,神灵护体?那明天一早要让桂珍去庙里烧高香。打住,别想太美,视频都是编出来糊弄人攒流量的,再找。再次回头,扩大范围,路面找,路下也找,不光找人,还留意有什么遗留物品。这下有了发现,公路右侧地面有一块似乎比其他地方黑乎一些。手电光亮聚拢,果然湿了一团,蹲下仔细察看,似是血渍,用手摸摸,放到鼻下一闻,明显血腥味。不用说,撞车现场!可是人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何少安下到路边田里。正值秋季,百草枯萎,田里光光的都是泥土,手电光照得很远,黑影也没一个。再看路面与田连接处,不像有物品压迫痕迹,完好如常。撞倒之后被人发现抬走了?他站上公路,四下张望。右边正是桂珍娘家村庄,去得多很熟悉,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撞死人还不哭成一片,远近都能听到,撞伤也会闹腾起来,寻医送诊,报警追凶,不像。再往左边看,村庄更远,像是早已进入梦乡。还有一种可能,撞到流浪汉,见车走了只能无可奈何离去。但这几天没听说流浪汉的事,一般有流浪汉入境,镇里都会掌握情况,还要组织人员送去救助站。

暂且作罢,何少安心神不宁往回走。路口射来一束手电灯光,是挂珍。

“你去哪里了,这么晚?”一见面桂珍就急切地问,不待回答,又说,“把我急死了。家里没个人影,以为在外面,屋场里转一圈也没找到。哪晓得你还骑车走了。”

何少安不想半夜让桂珍担心,轻描淡写地说:“掉了个东西,没找到,算了。”

“什么东西?”桂珍追问。

“一个……一双球鞋,下村穿的。不要了!”

“怎么不开车去找?”

“深更半夜怕吵醒隔壁邻居,以为我们干什么。”

桂珍半信半疑,接过自行车,说:“快些,回去睡觉,天都亮了。”

3

没法睡。何少安稍稍擦洗懒得进房,和衣靠在沙发上,瞪眼一动不动。没多久天放亮,昏白光线从窗户外透进来。他起身打开门,赫然可见车在院内。车头凹痕比昨晚手电光看得更清,粘一旁的褐色斑点,点点扎心。他提起池边的水桶,呼的一下,一桶水全泼上面,拿起抹布抹擦。斑点没了,凹痕无法恢复。乡村发展大会踩点还没结束,说好今天一早再去,丁新祥在镇里等他。车肯定不能开,见面就能看到,那还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人也不能走,撞的人还没找到,若是束手不管,真成逃逸了,等哪里突然冒出一具尸体那不要闹翻天。他拿起手机向丁新祥请假。电话接通丁新祥迷迷糊糊:“这么早打什么电话,你哪不睡觉?”

何少安说:“我今天去不了,家里有点事。”

丁新祥停了一下,像是不能答应:“点上一堆事,你农办主任不去怎么搞。昨天的材料全在你车上。”

何少安知道会务难以脱身,说:“实在没办法,要不我晚点赶到。”

丁新祥说:“那我们先去,你别超过中午。”

何少安要找人,他不能逃逸。正出门,桂珍揉着眼睛从房里走出来,问:“你有么事,一夜不睡?搞点饭吃再走。”

何少安头没回,说算了,到镇里吃。看他步行,桂珍追后面问怎么不开车,他说今天不用车。何少安重走昨晚线路。望见门楼放慢脚步,眼光四射,仔细搜索。白天视线很清,一览无余,还是不见异常。那团血渍还在,似乎干了些,没那么明显,不留意很难知道是什么。他站定向四周望了一会,判断如果被撞自行离开,很可能就是路右边不远桂珍娘家屋场的人。略一迟疑,他下路往屋场而去。

村庄已从夜晚的睡梦中苏醒,可以听见鸡鸣狗吠,还有鹅拍打翅膀,伸长脖子吼叫的声音。远处人影走动,看不出谁。仍然没有他想像中的哀嚎,哭闹,一团乱麻的喧嚣。岳父家门已开,岳母在堂屋擦桌子,岳父正冲开水泡茶。

“这么早就来了,有什么事吗?”岳母看到他很是诧异。何少安说没有,去镇里上班从路口经过,还早,过来看一下。岳父让他坐。他站着转了转,说没听到有爆竹声。

岳母不解,说:“什么话,清早八早哪来的爆竹!”

何少安也觉唐突,他是口随心至,忙自圆其说解释:“我随便问问。你屋场最喜欢放爆竹,来人放一挂,走也放一挂,常听到爆竹声。”放爆竹是乡俗,喜事放,丧事也放,有时分不清。但清早放一般没什么好事,大多是有人过世。

岳母嗔他:“清早说些怪话!”

他嘿嘿陪笑,却又突然补了一句:“没看到有救护车来吧?”

这下岳母真的不高兴,掌拍他肩:“你是么搞法?清早不吉利!”

岳父一直没作声,也感觉不对,问:“桂珍呢?昨夜两人没吵架吧?”

何少安说:“不可能!还吵架,什么年纪!”虽然没有一番清晰对答,但还是能够知道屋场里没有人出事,撞的人不在这里。他起身告辞:“没什么事,我走了,去镇里。”

岳父岳母摸不着头脑,看他走远,心里打鼓,总有什么事!他们打通桂珍的电话。桂珍莫名其妙:“这么早跑家里做么事?昨夜一夜没睡,早饭也没吃,说到镇里吃。”

回到公路,何少安不敢罢休。他望向另外几个方向,似乎也没有异常。一切静悄悄,远处的村落趴在原野上无声无息。山峦起伏,树木成荫,公路不动声色伸向远方。这种清晨的安静本来很容易让人平心静气,却使何少安烦躁不安。他想起课本上读过鲁迅那句话: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他当然害怕事情爆发,让他一切戛然而止,但这种看不到结局的沉默更让他心惊。还是早点爆发吧,他想。

有没有可能去了卫生院?嗯,很可能,只要没撞死八成在那里,轻伤自己去,重伤被人发现送去,即便治不了,也会在那里做个紧急处理再报120转县医院。不管怎样,他们都会知情。何少安迈开脚步,跨过门楼,向镇卫生院而去。

大门未开,一根铁链把两扇铁栅门缠在一起。似乎还没睡醒,没有人走动,更看不出有受伤急诊的模样。乡镇卫生院是个尴尬的存在,来看病的人不多。私人诊所遍布各地,每个村都有,还不只一家,立在显眼的路口。镇上就有三家,一家正对卫生院大门。小病图方便,根本不上卫生院。大病人家怕治不了,往县、市大医院送。来卫生院多数是急诊,突然发病情急之下才想到,一稳定就离开,很少有人住里面。院长本镇人,原在县医院工作,业务水平不错,当过重要科室副主任。碰上县卫健委加强乡镇卫生院建设被选中回乡当了院长。初来雄心壮志,想以一已之力改变落后现状,跑出一匹黑马。时间一长,力不从心,斗志全无。再回县城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整天跟镇里干部混一起,吹牛聊天斗酒,何少安是酒友之一。晚上值班,人毛也没,约上酒友关上院门打麻将,天亮歇手,也就这个时候解开锁链出门离去。

何少安从铁门往里张望,楼上传来咔咔抽动插销的声音,窗户打开,院长伸出头:“何主任,这么早,有什么好事?”

何少安回答:“没有,从这里经过看看。好安静!”

院长说:“还不是你们太忙,跑得脚不沾灰,人影也看不到。”

何少安没有心思闲话,问:“昨晚一个病号都没有?”

院长说:“你还不清楚,明知故问!”

看来人没到卫生院,院长不能告诉他什么消息。何少安告别,往回走。一时毫无头绪,不知要往哪里去,看到偏僻处有一石阶,他不走了,垂头丧气坐下来。

4

手机响了。何少安心一紧,完了,事发,一定是撞的人被发现了。也好,早发现早了事,免得自己提心吊胆,没头没脑到处找。可是,又一想,有这么快吗,一发现就能确定对象给自己打电话?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不是,来电显示镇农办同事。他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同事问参观的那片黄花种植基地去年收入定多少合适。何少安说我哪定得了,丁副镇长不是在那里吗。同事说丁副镇长让你定,估个差不多数字报给书记和镇长。不要太高放卫星,让人笑话。何少安说我到了镇里,马上过去。他暂停寻找,找辆自行车往点上而去。

丁新祥一见,辟头就问:“你车呢?”

何少安一愣,难道丁新祥知道撞车情况?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管我车干什么?”

丁新祥说:“好笑吧,你个好佬,糊的!材料全在你车上,还有写好的解说词,要早点给人家背。”

原来是自己太紧张,何少安挠头,说:“我刚家里办点事,没开车出门,接电话直接来这了。”

“你这样跑来有什么用?白瞎,赶快回去拿!”丁新祥让同事骑摩托车把何少安送回。

何少安站着没动。他想,回去怎么办,车能开来吗?看到车不就全露馅了?材料不去拿不行,这里等着要,耽务事。他说:“不用送,车不在家。我让老婆把材料送到镇里,我骑摩托车去拿。”

同事说:“摩托车会骑么?还是我送你。”

说让桂珍送材料是个托词,还是要自己回家拿。他不能让同事随同,车停院里不开出来说不过去,更麻烦的是同事很可能跟他一起进门,不就一眼看到车头的凹痕。他说:“放心,马都骑了,还不会骑牛。不碰你一块漆。”

何少安骑摩托车直接进到院里。开车门把一堆材料装进背包,背上准备离开。桂珍站在屋内压低嗓音叫住他。一进屋,桂珍关上门,问:“你是有什么事吧?”

“什么事?”何少安反问。

“昨夜回来神神秘秘,一夜不睡,今天清早又跑到我妈家,干什么?”

“没什么。”何少安尽可能显得轻松。

“你怎么不开车,哪里搞个摩托车?”

何少安解释说:“本来不用车,走路,后来要材料,我就借个摩托车回来拿。”

桂珍停了一下,嘴里咕咕哝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口:“你车头怎么有凹痕,撞了什么?”

“没什么,昨天到村里,掉头没注意,碰到树上。”为证明可信,又补充:“丁副镇长还有两人都坐我车上。”

桂珍不信,从昨晚到今天何少安太多反常,人也变了,没有往常精气神,焉巴巴像打了霜。她把声音压得更低,有些打颤:“不是撞人了吧?”

像伤口又被划了一下,何少安很是烦躁:“你乱说!我走了,丁副镇长还在等我。”门打开,跨上摩托车。桂珍紧跟在后,说:“有事你要跟我说。”他支吾着:“好哦好哦,没事!”

骑在摩托车上何少安想,这事要赶快了结,不能再拖,桂珍都看出来了,还有什么秘密,交警接报案,一出警,什么都可查清。不要迟疑,把材料送到,也不用再找被撞的人了,一心去投案。早处理早主动,说不定有补救。投案怎么说呢?昨晚到现在,血液里还有酒精吗?如果没有,饮酒的事就不必说,就一正常事故。不能算逃逸,当时没在意,以为没事,感觉不对回现场找不到人,早晨又找了,还是没有。怕事情恶化,现在向公安机关报案,请求查实。这样主动诚恳,应该从轻处理吧。接受赔偿,承担一切责任,消除社会危害,难道还要调查深究?如果能这样处理,不追究刑事责任,不影响儿子前程,那也没什么,破财消灾。会这么简单吗,投案自己还有说话的份?交警要到现场勘验,查行车路线,晚上十点从餐馆出来,干什么,没饮酒?还有丁新祥和另外两人,一问不就明白了。他们会帮自己隐瞒?那是做伪证,同样要追究责任。主动投案不会查那么多吧,情况都说明了,还要去调监控、找证人吗?那是破案,找线索,查真相。丁新祥他们也不至于举报,饮酒出事,一起参加的人也有责任,至少公职人员纪律是不允许的。丁新祥还是副镇长,酒是他拿的,就不担心?现在自己不说,责任全担,有必要举报吗,应该不会。一路骑,一路想,很快到点上。

交出材料,何少安感到疲惫,一夜未睡,又折腾一早,撑不住了。他坐在村部门前树下,想抽烟。对丁新祥说,给支烟我。丁新祥第一反应是高兴,哈哈笑了起来:我说吧,戒烟,戒个鬼!一想不对,已戒两个多月,每次引诱不为所动,昨晚饮酒递给他还信誓旦旦,怎么今天突然讨烟。丁新祥看着他,问,怎么回事,脸上墨黑,眼睛无光?何少安说先给支烟吸几口。丁新祥掏出烟盒,何少安拿出一支,点上,大吸一口,吐出一阵烟雾。起身往外走。丁新祥跟上,到很远,问,出什么事?

何少安说:“昨晚我们一起吃饭的事,忘了吧。我是从镇里直接回家的。”

丁新祥:“怎么?”

何少安迟疑一会,说:“昨晚回家撞人了。等下我去投案。”

丁新祥严肃起来:“撞得怎么样?”

“回头找没看到人,早晨又找了一次。地上一滩血渍,肯定不好。”

“你这是酒驾!”

“我去投案,责任全负,不扯别的事。”

“怎么搞这样?”丁新祥没有回答他,说,“我说清晨八早就接你电话。人没魂样子!”

何少安接着说:“责任我负,赔款我赔。不用说喝酒。”

丁新祥想了想,摇头:“难,找来了不能不说。”

“我不说,不会找吧。事故处理好了不就没事。”

“不找,我就不说,倒也没什么错。但事故调查跟你想的一样么?会扩大范围,找证据,形成链条,这个你还不清楚?”

“看情况啰,扩大调查没办法。不调查你就不要说了。”

“好哦,不调查说什么,没地方说。”

昨晚一起吃饭还有两人,何少安打算也跟他们说说。

5

何少安站在派出所门口。早先还没撤乡建镇时,他是乡司法助理员,负责司法行政工作,与派出所联系多,熟悉案件办理流程。派出所在乡政府院墙外,来往密切。乡里工作派出所都会参加,特别是一些涉及利益调整、权属纠纷的事,派出所到场局面基本控制,处理起来顺利许多。这些都由何少安协调,一会乡政府,一会派出所,时间一长,他自己也难分到底属于哪一家。建镇后,人口增加,驻地范围不断扩大,派出所搬到人口密集的交通路口。工作规范起来,退出地方一般性事务,突出公共安全。何少安也轮岗到镇农办当主任。与派出所联系少了,但镇上公职人员只那么多,低头不见抬头见,谁都熟。每天上班派出所是必经之路,房前屋后,一砖一木都清楚,哪天有个细小变化一眼就能看出。挂门头上的警徽以及墙上蓝白相间的颜色十分悦目,感觉暖心。可是今天突然变了,看起来特别森严,铜墙铁壁般神圣不可侵犯。派出所大门进出无数次,现在脚步却难迈动。这一进后面什么情况?事情的性质、人员情况、撞击程度都不知道。若算酒驾,再加逃逸,还能控制吗?那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能进,一进就出不来了,他打起退堂鼓。犹疑间,黄所长从门里走出来。“何主任好悠闲,有什么好事?”都是熟人,讲话随便。

“没有,没有。从这里路过,看看你。”何少安含糊着,随黄所长进了门。

黄所长说:“没时间坐吧?乡村发展大会你农办唱主角忙得很!我们派出所也有任务,要维持秩序。坐就倒水喝。”

何少安说:“不坐,不坐……”晃悠几步屁股还是落到椅子上。“忙不忙?”他问。

“不是准备开会吗?”

“开会你们不就到下场,有什么事?我是说有什么案子?”

“你不会打探案情吧?那我说话要注意点。”因为熟,黄所长平常没少开玩笑,这下却让何少安愣愣地不知如何说下去。

“我打探什么案情……”

“别紧张,开个玩笑。你何主任打探,我知无不言。”黄所长化解尴尬。

何少安松了口气,随后又以很随意的口吻问:“交警的案子你不管吧?”

“看什么案子。交通事故他们自己处理,涉及治安我们上,如果交通肇事刑案移交刑侦。”

“哦,蛮复杂的,外人很难搞清楚。”其实何少安并非不清楚,来派出所就是想看撞人事故转没转为刑事案件。他问:“我们镇有交通肇事刑案吗?”

“今年还没有。”

“最近交通情况好像蛮好?”

“嗯,没听说什么事,还好。”黄所长说完又补充:“我们掌握情况滞后,有些刚发生的交通事故不清楚。”

说了半天,回到原点。何少安本想等黄所长很严肃地告诉他,昨晚镇门楼附近发生一起交通事故,撞人逃逸,正在追查,他就投案,并说明不是逃逸,是找不到被撞的人。但黄所长也不知情,还要说吗?开弓没有回头箭,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一说就收不回。

“你有什么事吗?”黄所长说:“没什么事闲话就不陪说了,正忙。”

“没有,没有。就是闲话,不说了,不说了。”何少安起身,黄所长送他到门外。

何少安回到镇办公室。他要做些准备,把办公室收拾一下,该交出的东西交出来,等案发一拘留误了工作。刚才去派出所莽撞了点,若正碰上查案的人当即带走,许多事全瘫了。家里也不知情,稀里糊涂桂珍不要担心死。

电话响了,何少安心又一紧。也好,早点来,把事了了,免得七上八下心神不宁。是丁新祥。按键接听,话筒传来声音:“还好,手机是通的!”“嗯。”何少安苦笑一下。

“怎么样?去了吧?没事吧?”丁新祥一连发问。

何少安没有直接回答,说正在镇办公室收拾东西。

愣了一下,丁新祥问:“谁让你收拾,派出所还是镇里?”

“不是。我自己。”

一阵静默,丁新祥又问:“收拾完了去哪?还来点上吗?”

“点上不去了。难为情帮不了你,让你受累。”语调凄怆,似乎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

丁新祥说:“说这话!有多累?你还是考虑好自己。”停顿又说:“你要跟书记、镇长汇报一下不?”

何少安想了下,说:“汇报什么?算了。这是我个人的事,与工作无关,直接向派出所说。派出所现在还不知道,交警也没来。”

“那你怎么办?等长了时间就没主动权。”

“我知道。不等。”

6

何少安还要回趟家,把事向桂珍说清楚,稳住她别一着急又生出其他意外。桂珍是个善良女人,性情温和,谨小慎微,平常就怕惹事,没有太多想法,只要平安过日子就好。若论过日子,还真是精明能干,持家有方。何少安在镇里工作,早出晚归,半夜到家是常事,家里什么也顾不上,田里农活,家中事务,全靠桂珍一人。做起来毫不含糊,里里外外一把好手,熟悉的人谁不伸大拇指。三个小孩吃喝拉撒都是娘,打扮称称坦坦,走在外面光鲜有形。何少安不仅帮不上,自己还要人伺候,深夜到家洗澡水烧好,洗净晒干的衣服叠在一旁,脏衣盆里一丢,第二天早上穿戴整齐出门。毕竟是女人,作主的事差了点,没何少安那不成,缺了主心骨。发生这事她一定受不了,塌了天。何少安考虑怎么跟她说,出交通事故撞人会让她吓得不轻,但还可以劝劝,若是酒驾逃逸判刑,那要她命。不违法,做个安分守纪的良民是她的底线。不说别的,连打个麻将都让她胆颤心惊。何少安同事来家里,饭后搓几圈,她反对说不出口,只好用毛毯蒙住窗户,让灯光不透出窗外。看电视上治理酒驾的新闻,就想到自己丈夫,出门一遍遍叮嘱,开车莫喝酒!当年计划生育,生下两个女儿后,不能再生。何少安想要个儿子,任怎么做工作她都不肯,反过来劝说不要封建思想。自家有两个女儿,许多人家就一个也过得很好。她当然不是不想要男孩,是不敢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怕影响何少安把工作丢了。小女儿生病,去医院诊疗,医生顺带听了下心脏,说有些异常,建议进一步检查。本只是初判,没有确诊,何少安却找到机会,带小女儿四处诊治,硬诊成了心律失常。他拿着诊断书和计划生育文件对她说,政策有规定,这种情况可以再生一胎。开始半信半疑,说过多次,又向人打听,才相信不假,终于答应,这才生下儿子。小女儿经过治疗,病情好转,心脏没什么大毛病,她很过意不去,说不该做骗人的事。何少安劝慰,不能说骗人,病是可以诊好的。这就是天意,是老天爷要送个儿子给他们。

何少安吓一跳,院里车不见了。一间一间推开房门,没有桂珍人影。打通电话,她也不多说,只说马上到家。

刚到门口,何少安问,我车呢?

桂珍没有直接回答,说:“上午门楼边来了辆警车,警灯闪不停。几个人转了下,不晓得干什么。”

何少安一听明白,终于事发,一定是勘验现场。他没动声色,“警车路上不常有吗,还不是出了交通事故。”

桂珍看他那样,平静了些,说:“不像是撞人,没一下就走了。”

何少安心想,你知道什么,还不像撞人,血渍明明在那里。也不多说,只问:“我车呢?”

桂珍说:“我看车撞得难看,怕你没时间,叫四毛开去了,帮你修好。”

四毛是桂珍弟弟,排行老四,从小这么叫,大名没几个人记得。在镇上公路边开了个小型加油站,给过往车辆加油。不是主干线,车辆不多,生意不很红火,兼营汽车维修,补胎充气。何少安听得暗暗叫苦,桂珍大概是猜到一些事,把车开走不是修理是想隐瞒。这不是添乱吗,刚好坐实肇事逃逸,罪加一等。他说:“你专门乱搞,不跟我说自作主张。”

桂珍有些不知所措:“我让他把车放好,不急修!等你回来再说。”

“不修放他那里干什么?放家里好好的。”

“……”

何少安知道桂珍苦衷,车在家里让她心神不宁。他给四毛打电话,让他别修车,又加重语气,千万别修!一修就麻烦了!四毛说知道,旋即压低声音,很神秘地问姐夫你在哪里,可以见面吗?何少安说什么事,电话说。四毛支吾了一下,说,有人沿街找车……不必多听,更加明了,交警已经开始排查事故车辆。不能再迟疑,赶快投案,否则追查起来彻底完蛋。他也不再跟桂珍打哑谜了,把昨晚发生撞车的事告诉了她,保留了酒后驾驶这一节。

他安慰桂珍:“你别急,交通事故难免,常有的事。看看赔多少钱,处理好就完了。”

桂珍楞了半天:“晓得昨夜不正常,早晨看到车子急死我了。要负什么责?”

“不知道,撞的人还没找到,没死还好,死了责任就大些。”

“怎么办?”桂珍急得直搓手。

“没事,我去找交警,主动投案,从轻处理。昨晚、今早我到处寻找,也是补救。”何少安尽可能让语调平缓,就像平常谈论家务事一样:“你别管许多,我去处理,赔钱破点财。”

“破财消灾,破财消灾。”桂珍嘴里喃喃有声说了数遍。

7

车被四毛藏进加油站后面不显眼的库房里,铁将军把门,门前还堆满油桶,水马之类杂物。何少安一见,皱着眉头训斥四毛:“你这是干什么?快开出来!”

四毛压着嗓音说:“屠户佬在街上到处找车,撞了的、掉漆的细细盘问,一个也不放过。他还到我这里来查有没有人修车。”

屠户佬姓赵名庆生,在街口摊位卖了十几年肉,地保一样,人人都熟,都叫他屠户佬,名字没人知道。身材大,力气也大,别人杀猪要三、四个人帮忙,他一人轻松搞掂。一手抓猪耳,一手抓猪后腿,二百来斤拎起来往案板上一丢,一条膝盖跪压上去,猪哼哼唧唧动弹不得。刀从颈下插进,大动脉断裂,血喷到案板下桶里。不一会,积了半桶,猪的哼声渐弱,直至无声无息、一动不动。他把膝盖收回,刀一丢,手拍拍,没他事了,剩下该打下手的人上场。摊上卖肉也与人不同,顾客来,起身一句话:要多少?一边问一边耍动砍刀,刀光白影。见惯倒也无所谓,懒得管他,没见过吓得连连后退,喊他放下刀、放下刀!指哪剁哪,要多少剁多少,手起刀落,不来二下。拿起肉往电子称上一扔,嘴里报数,不多不少就是你要的斤两。明明多了,也不切回,直接送你,他要维护好“手准”的名号。若称上显示不够,不让吃亏,报完数随手旁边抓一坨补上,只多不少。千万别怀疑他手准,一有不信,准会拿回不卖,赔笑半天也不给你。这种豪爽劲让他攒了不少人气,屠户佬三字响当当,街上人都让他三分。现在不做了,把摊位给了儿子。儿子学着乃父,颇有遗风。自己在家养狗,满院都是,汪汪叫个不停。也没什么讲究、不分品种,都是乡下土狗。每天骑着摩托车到儿子摊位上拿些肉骨、猪下水,喂饱之后就开始溜。摩托车前面跑,狗后面追,成街头一景。街头速度慢,跑不过瘾,也会上公路狂飙。

“这跟屠户佬有什么关系,撞了他?”何少安阴着脸说。

“嗯……”四毛不知昨晚到底什么情况,看姐夫样子不敢乱说。

“撞了他还到处乱跑?”

“他自己没撞到……”四毛停了一下,又说:“他报了警,交警中队来了两个人,到门楼那边看了下,走了。”

“怎么走了?”

“交警说立不了案,屠户佬非吵着要他们来。”

情况完全清楚,昨晚事故真实发生,撞车实实在在,现场在镇门楼边上。只是这么清楚的事为什么不立案,难道没伤着人?这不可能,现场一滩血渍经过自己验证,今早还在。他问四毛:“交警为什么不立案?”

“我也不知道。”四毛说,“听屠户佬说不管交警立不立案,他都不会罢休,找到车子不客气。早找到还好些,晚找到害他到处跑要加倍赔,不能少了两千元。”

“两千元?”

“嗯。”

“那有什么伤?”

“不是伤,死了。”

“死了两千?”何少安有些惊奇。

“嗯,他那就条土狗,几百元了不得。”

“什么?你是说他的狗被撞死了?”

“是呀。他说昨晚遛狗,摩托车开得太快,狗没跟上来,等他回头找,在门楼那里发现狗被撞死了。车子跑了,他把狗驮回来。”

何少安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搞得他一夜不敢睡,今天不能工作,焦头烂额的撞车事故只是撞了一条狗?这算什么事,白白受十几个小时的煎熬。赔赔赔,要多少赔多少。他的心一下落地,一改先前阴云密布,满面笑客对四毛说:“把车开出来。叫屠户佬来,赔他两千。”

四毛望着他:“真是你撞的?哪要两千,二百差不多。”

“没事,让他来。”何少安一身轻松,“你快点把车修好,镇里开大会好多事,要车用!”

四毛移油桶、水马等杂物开库门的时候,何少安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打给老婆桂珍,一个打给丁新祥。两个电话都是打到一半说不下去,挂了。何少安说得急迫,没头没脑前言不搭后语,让人听不出所以然。他有一万句话,全挤在嗓子眼里,出不来,只能半句半句往外蹦。干脆不说了,只重复着一句:没事了,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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