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所在的地方像一个小岛,房前的吕河与房后的平定河周边环绕,仅有一个垭子口与村上的孙家坝相连,从我记事起人们就叫它来家垭,这是陕南巴山中的一个小村落。
岛上的风景很美,有竹园,有古树,有房子,有院坝,有街道,有牛羊,有飞鸟,一年四季,景色各异。千百年来,小岛经历过无数次洪水的洗礼,安然无恙。童年时代,我经常环岛步行,在河州放牛,在沙滩玩耍,发现那是一座石山,虽然地面附着土壤,岛上绿树成荫,但地下全是山石。这种石头颜色青灰,坚硬无比,是山村建房砌墙用的上好石料。
对于岛上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父亲非常珍爱,不许破坏。有谁砍了岛上的树,取了山上的石,他就会出面阻止,说岛上的石头是护山石,保护着山体的坚固和完整,维护着岛上住户的生命安全,是千万动不得的。
有一年,生产大队要在岛上建一座油坊,那时我很小,具体是哪一年,我记不清了。队上就地取材,在老屋的后坡开山取石。只听一声炮响,震得房子呼啦啦直响,漫天碎石飞舞,十分吓人。父亲愤怒了,飞奔后坡的平定河边,与集体交涉,想阻止他们继续开山取石。父亲是关中人,脾气火爆,与他们发生争吵,闹了很长时间。但最终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眼睁睁看着后坡的石头一块块变成了油坊。那些天父亲坐卧不安,来回走动,心情沉重;有时又好长时间沉默寡言,双手抱住脑袋蹲在墙角,痛苦不堪。
又一年,生产大队要在岛上建一座知青楼,又盯住老屋后坡,强行开山取石。父亲再次出面阻止,这次闹得动静很大,惊动了公社的人,听说父亲受到批评,说他“没有大局观念,阻扰工程施工”等等,结果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开山仍在继续。几个月后,知青楼建成了,可是老屋后坡却出现了豁口,直接通到岛上的千年古树,不少老根暴露在外,样子十分难看。父亲经常来到后坡的豁口处,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目光呆滞,双眼浑浊。我知道父亲是性硬之人,从来没见他哭过,可是他却对着残缺的石头和暴露的树根泪流满面。
还有一年,有人为了盖房,竟然在老屋的后坡开石板铺房顶。父亲忍无可忍,跑到后坡,夺了铁锤,摔了钢钎,和那人大打出手。这次父亲态度坚决,寸步不让,严防死守,每天坐在老屋后坡,任你好说歹说,就是身不挪步,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终于挡住了开山取石之人。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打岛上石头的主意了。父亲生前经常对我说:“后坡的石头是护山石,一块都不能再动了,要像守护自己的生命那样守护它。”母亲弥留之际要求将她安葬在老屋的后坡,我们深深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随了老人家的心愿,并在坟后栽植柏树,让它们陪伴母亲守望后坡。
时过境迁,再回老家,发现来家垭上的小岛越来越美,四面环山,三面环水,风景秀丽。那吕河与平定河之水碧波荡漾流向汉江;那毛公山和卧牛山与小岛隔河相望相得益彰;还有那老屋门前的竹园,老屋后坡的古树,以及古树下的老人,都会给人带来无限遐想。来到孙家坝父亲坟头的山梁,遥望老屋的方向,是那样的秀美,那样的灵动,好像游弋河中的一条大鱼,放射出蓬勃的生命,只可惜那鱼身体的一侧被人割去了一块肥肉,让人心痛。虽然父亲已经离开36年了,但是父亲生前为保护这条“大鱼”的往事历历在目,令人感怀。我常想,不论是小岛,还是大山,哪怕是山上的一块护山石,都是有生命的,它们都是大自然身上的肌肉,需要我们用心呵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