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两岸旬阳境内的深山,不少地方我都没有去过,原因是太高太远,没有公路。近几年来,借脱贫攻坚的东风,许多村组都修通了公路,于是我们才有机会走进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每次看到这些山大沟深、路途遥远、条件艰苦、土地贫瘠的自然村落,以及祖祖辈辈生活在此的老百姓,心中有种酸苦的滋味。我在心里产生疑问,如此荒山野岭,与世隔绝,这些人的祖先为什么偏偏要跑到这样的地方扎根居住?朋友对我说,他们的祖先可能是为了逃避灾荒和战乱,选择的地点,虽然山高路远,但一般都有土地和水源,适合人居。我想了想,确实如此,这些地方虽然条件极差,但有山有水有地,森林覆盖,空气清新,冬暖夏凉,从养生的角度讲,基本上都是好地方。
这是一条封闭千年的深沟,位于汉江南岸的巴山之中,当地人说是龙头村五组,今年春夏刚刚修通了一条公路,听说从沟底可以上到山脑。我们驱车在沟边的山坡上爬行,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反反复复,蜿蜒盘旋。沿途只见草木,不见土地,农舍极少。走到公路的尽头,出现了大片土地,横卧在山峰之下,遍地烤烟,长势茁壮,绿中泛黄。靠山有户人家,主人看见我们,出来招呼。我们问他翻过山的那边是哪里?他说东边是棕溪,西边是吕河,他家住在城关,这里地处三镇交界。说着,他沿着烤烟大田中间的小路走过来,然后带着我们去他家里。据介绍,他家今年种了十几亩烤烟,马上就要采收烘烤。走到院坝,坎下的猪圈里,两头大肥猪摇头摆尾,哼哼唧唧,用它们那种特有的方式向我们打起招呼。屋里的女主人忙出忙进,一会儿给我们舀来刚出锅的甜杆酒,一会儿进屋去给锅灶添加柴火,原来她家正在烤酒,炉火熊熊,热气腾腾。经过询问,这家的父母过世不久,两个孩子都在外地上学,他们主要靠种烟、种粮、养猪、烤酒维持生计,供养孩子,非常辛苦。我们还得知他家是贫困户,在县城大河南的居民安置点解决了住房,收入也能达标,当年脱贫没有问题。夫妻俩最担心的问题是:搬到新房居住后,若要腾退旧房的话,他们不会手艺,在城里没有生活来源,日子将会过不下去。目前最大的愿望是:想保住旧房不被腾退,农忙时还要回老家从事生产。看到夫妻俩焦虑苦闷的心情,我们建议:让他们给包户干部和驻村工作队好好解释,说明旧房是安全用房,可以作为生产用房,积极向上级申请保留,执行政策应该因地制宜,结合实际,区别对待,不能搞一刀切。回来的路上,我们还在议论,像这样的群众,如果真的离开了土地,生活就会出现问题,所以扶贫工作必须做细,符合群众的心意,这样群众才会满意。
夏季的某天,我们想去看看汉江北岸秦岭余脉的双垭村四组,听说县上在这个组的那条深沟里修建了垃圾填埋场。进入沟口,我们就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的臭味,越走气味越浓,苍蝇飞舞,老鸦声声,胸闷气阻,难以再行。我们从垃圾场的旁边折回来,步行上山,沿途见到的房子,均已人走室空,不见人影。在半山腰的那块竹园旁边,有户人间,我们走到近前,发现两个烤烟炉子,正在烘烤着烟叶,堂屋的大门开着,屋里走出的农家妇女,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汗流满面,衣服沾满烟末和杂草。从交谈中得知,四组共有十几户人家,全都搬走了,她家也搬到了城区的“四海一家”居民安置点。由于人走了,组上的土地荒芜了。她家的孩子正在外地上大学,需要用钱,而她们夫妻二人住在城里,没有技术,无以为生,于是将山上无人耕种的四五十亩土地租来种植烤烟。她说,去年冬季租地以后,她们就上山了,地里野蒿长有一人多高,她们夫妻二人整整忙了一个冬季,拔除杂草,翻耕土地,今年春季全部栽上烤烟。我们走进烤烟大田,由于今年前期雨水充足,烟叶长势良好,已经进入烘烤旺季,听说她的丈夫请了几个小工正在地里摘取烟叶,但是面积太大,没有看见。我们问她是否闻到臭味?她说:“怎么闻不到呢?刚回来的时候,臭气熏天,闷的人张不开口,恶心,呕吐,难受的吃不下饭。晚上睡觉的时候,苍蝇蚊虫嗡嗡直叫,像唱戏一样,一疙瘩一疙瘩向人扑来,根本无法入睡”。我们问她不种烟行不行?她说:“这么多的地,不耕种就糟蹋了,尤其是一家人要生活,不在土地上想办法,还有别的什么路子呢?现在整天忙的人精疲力尽,面对那些臭气和苍蝇蚊虫,也习以为常了。”离开这家之后,我对这位农村妇女心生敬意,觉得她确实了不起,虽然她家目前的处境艰难,但是为了生存,她们仍然顽强地与命运抗争,在土地上播种着希望!
初秋的某天,我们去了位于汉江北岸秦岭余脉的庙河村九组,这个组共有二十余户人家,分布在羊山脚下的沟沟壑壑里,如果不是今年修通了公路,我们无论如何也去不了如此荒僻的地方。同行的村干部说,组上的农户基本上都在县城或集镇的移民安置点解决了住房,年轻人都出去务工了,大部分在新房居住,而这些老年人故土难离,他们不习惯城市生活,纷纷返回山上,舍不得土地,离不开劳动啊!我们来到那户姓崔的人家,夫妻二人大约都在五十岁上下,母亲已有七八十岁了。听说他们在山下的移民安置点有房,问他们为什么守在老房,不去新房居住呢?老崔说:“我们已经搬迁入住新房了,最近正是秋收大忙季节,老家还种有八亩多地,等收完包谷,还要播种小麦,另外还要种菜喂猪,不回来不行啊!”听说老崔的旧房也是腾退对象,他很着急,向我们诉苦:“政府给我们建起移民安置点,是好心,但是那里没有土地,对于我们这些只会种地不会手艺的农民来说,不回来种地,就无法生活,旧房千万拆除不得呀!”
离开九组,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些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农民,土地就是他们的生命,他们对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如果要让他们离开土地,肯定是不行的。我在心里纳闷:对于这部分农民,当初为什么不在他们的老家修缮加固旧房,或者就地建设新房实施分散安置?而非要在县城,在集镇,在河边,统一建起那么多的房子,称其为“移民安置点”,实施集中安置呢?到头来,即使搬到了安置新房,他们还是要回家种地,守着老家的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