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另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清澈的眼睛,明亮的眼睛,温润的眼睛,会说话的眼睛。那双眼睛大大的,圆圆的,卧在长长的睫毛下凝视着我,充满着善良和爱意,预示着希望和生机。
我不知道身在何处,浑身疼痛难忍,动弹不得。她满脸是温柔的微笑,对我说:“醒来了,别乱动,静静地躺着。”然后转身走到桌旁,端来一杯温开水,喂到我的嘴里,步履是那样地轻盈,神态是那样地飘逸。
当时我是神志不清的,迷迷糊糊又沉睡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坐在我的床头,我又看到了那双灵动的眼睛,心里感到温暖而舒坦。她轻声对我说:“你的身体很虚弱,不要多说话,需要了解什么,最好是我说你听就行了。”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主动和我说话。她说:“这里是陕西省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你做手术后一直昏迷不醒,躺在床上已经三天了,我们非常担心,不过现在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她还说:“你的手术太大了,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医生交代,还需要在监护室继续观察。”
听了她的这些话,我才转动眼睛,看到了医生正在给我输液、输氧、输血,鼻腔、手臂、脚腕缠着纱布扎着针管。这时我的头脑也慢慢清醒过来,想起了在这以前发生的有些事情。这年是1990年,我考上了陕西青年管理干部学院,9月初开学后的某天,我在篮球比赛场上与人争球,受到撞击,跌倒地上不省人事,被学院师生送到省人民医院做了脾脏切除手术。
在监护室的日子里,我躺在床上不能动,伤口阵阵疼痛,情绪低落,精神恍惚。23岁的年纪,经受如此沉重的打击,感到心灰意冷,前途渺茫。幸亏有她陪在身旁,那么地细心,那么地体贴,那么地善解人意。那身白大褂,那顶白帽子,那个白口罩,是那样的洁白,仿佛她的心灵一样,洁白无瑕。尤其是那双天使般的眼睛,每时每刻注视着我,温暖着我,感动着我。
为了驱赶我的寂寞,她为我讲故事,讲了好多好多。讲到她家乡的风土人情,讲到她的父母双亲,讲到她的学生时代,讲到她的单位同事,还讲到一些社会趣闻,以及外面发生的一些新鲜事。她还带来书刊,给我读其中的精美文章,或者精彩片段。在读和听的过程中,我们始终在用眼睛进行交流,互相传递着对文章的理解和心灵的共鸣。有时,我们也会通过语言交流,那是在我心情激动非说不可的时候。
每天都有老师和同学前来看我,由于监护室不许外人进入,他们就在门口透过玻璃窗窥视,我也透过玻璃窗向他们表示感谢。这天,我对前来探望的同学说,请他们将我的钢笔、日记本、刊物带来。拿到这些东西,我就开始写日记,把每天发生的事记下来。我还把学院办的刊物《宿莽》文学期刊,《学院通讯》,以及我征订的其它文学期刊递给她,让她给我选读里面的文章。
当她看到刊物上出现我的名字的时候,那双眼睛瞪得老大,竟然惊呼起来:“啊!这上面真的是你写的文章吗?”我说是的,她一下子跳起来,连说:“你太了不起了!太可爱了!没想到你这么有才!”随后她安静下来,开始阅读,是那么的聚精会神,眼睛一眨不眨,脸上浮出甜蜜的微笑。她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会令我心情愉悦,精神振奋!她就那样一丝不苟地倚在我的床头阅读,我就那样目不转睛地躺在床上欣赏眼前的风景,妙不可言。
这天我能下床了,她搀扶我起来,先是试探着在监护室里走路。走几步,就要歇一会儿,伤口依然疼痛,气喘得很。她对我说:“不要急,慢慢来,每次坚持多走一点,时间长了就可以恢复了。”后来,她搀扶我在过道走。等腿脚有劲了,伤口不太疼痛了,她搀扶我下楼去。我们在院子里走一走,歇一歇,她给我介绍医院里的门诊楼、住院楼,家属楼、食堂、花园、草坪等等。这时正是秋季,树木开始泛黄,满地落叶,我的心情受到影响,有点郁闷。她发现了,那双美丽的眼睛时刻都在观察我,安慰我。她对我说:“你这么年轻,又考上大学,很有才气,只要坚持挺住,度过这段难关,一切都会好的,千万不能灰心丧气,要坚定生活的勇气。”
身体快要恢复的时候,我让她给我找来信纸和信封,想给千里之外的老母写封信。我爬在她的办公桌上写,她坐在我的身边看,同时在我累了的时候帮忙扶扶身子,看着看着,她落泪了。她说她从来没有看过如此感人的信,真是写得太好了,内心羡慕不已。她想让我代她给远在青藏高原服兵役的男朋友写封信,我答应了,写好后交给她。看完信后,她又感动了,她说这是她见过的世上最感人的情书,对我谢了又谢,那双动人的眼睛闪烁着泪花,我看出她是一个痴情的女子,内心默默地为她祝福。
出院时,她来送我,手里捧着一束鲜花,对我多加祝愿,并说一周后会到学院看我。过了一周,她真的到学院来了,班上同学感到惊奇,都来看她。没想到走出医院的白衣天使,落落大方,神采飞扬,更显女性的温柔与可爱,尤其是那双眼睛,真是天使般的眼睛,仿佛一泓碧波,能够洗净人们的心灵,去追求世间最纯洁的感情。
(《天使的眼睛》,首发于2020年11月13日《安康日报》文化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