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独步山野

早晨冷的出奇，树下遍地落叶，草上覆着白霜，风吹到脸上像刀割一样。冬季的天气就是这样，只要是晴天，早上越冷，午间的太阳就会越大。你看，今日的太阳就格外张扬，照在路上，照在山坡，洒满树林，洒满草地，是那样的明亮，那样的柔和，整个大自然都是暖融融的，赏心悦目，浑身舒服。

我独自一人在山路上行走，走走停停，东张西望。丝丝暖阳轻吻着我的头发、我的脸颊、我的身体、我的手臂。路上除了我的影子，其余都是阳光，包括路边的草，路下的树，以及路上的山，都幸福地依偎在阳光的怀抱里。那些在树木和花草间跳跃的山鸟，唧唧喳喳，欢声笑语，仿佛在相互告知家里来了客人的消息。

上到一个山梁，地势较为平缓，发现路边有户人家。门开着，门前有个小院，三把木椅放在中间。左边椅子上的老人，闭着眼，仰着头，伸着腿，靠在椅背晒太阳，那姿势，那神态，以及那种陶醉的样子，让人好生羡慕。右边椅子上的阿姨，低着头，弯着腰，正在那里穿针引线，缝补衣服，一丝不苟。中间椅子上的那个黄猫，前腿撑起，后腿卧地，尾巴盘在身子一侧，眯起眼睛，打着呼噜，那样子滑稽可爱，让人忍俊不禁。我发现这是一幅画，如果我是一位画家，我会悄悄地把它画下来：阳光下，山野中，农舍、院坝、木椅、老人、阿姨和黄猫，神形兼备，惟妙惟肖。

我怕惊扰了画中人，所以一直没有吱声，静静地站在路旁，细心观赏，好清静，好惬意，好滋润啊！我想起了古希腊哲学家第欧根尼“不要挡住我的阳光”的故事，尽管这种比较不太合适，毕竟我不是亚历山大，老人也不是哲学家，可是我还是吸取了古人的教训，丝毫不敢惊扰他，远远地，悄悄地，从这幅画的旁边匆匆离去。我觉得这位老人，包括他的妻子，还有那只黄猫，以及那满院子的阳光，都是那么真实，那么自然，那么和谐，那么美好，暖人心窝。

我是远离山野太久了，以致于看到眼前的情景激动不已。身处闹市，满眼都是钢筋水泥，楼房林立，车水马龙，人流如潮，终日被喧嚣和浮躁所缠绕，加之事务繁杂，身心疲惫，徒增烦恼。没想到独自进山的感觉这么好！这种久违的空旷和恬静，将我的思绪带到遥远的从前。记得童年在老家时，我经常躺在山坡的草地上晒太阳，牛羊在一旁吃草，甩着尾巴，打着响鼻，摇头晃脑，那是多么惬意多么美好的生活图景啊！我埋怨自己不该长大，我留恋曾经的山野时光，我多么想回到过去，像这位老人那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沐浴在阳光下，浸润在自然中，让身心得以放松，让郁闷得以消解。前不久阅读周国平散文集《心灵只能独行》，深受启发：如果我们始终被世俗的生活所绑架，不给心灵一个独处的空间，又怎能领悟到生活的甜蜜和人生的真谛？

我继续上山。山很高，天很冷，还有风，不过太阳还是暖暖的。由于进入冬季，树上的叶子基本脱落，树下的野草大多枯萎，远山呈现出焦褐色。

沿着伸向山谷的那条小路漫步，路边开满野菊花。那种花颜色金黄，花蕊像豆子，颗粒饱满，花瓣很小，围成圆圈，无数花朵挤在一起，一窝又一窝，一片又一片，染黄了路上，染黄了路下，染黄了山坡。谁说冬季就是荒凉和萧索？眼前漫山遍野的山菊花，黄亮亮，金灿灿，难道不是冬季山野最美的风景么？我掏出手机，不停拍照，想把山上的这些花草留下来，带回去，慢慢欣赏，细细品味。走到小路的尽头，方知这是一条断头路，于是原路返回。踏上山间那条大路上山，路边更是黄的可爱，亮的喜人，那些野菊花好像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发疯了似的从荆棘中钻出来，从石缝里冒出来，从小溪旁爬出来，挤成堆，连成片，覆盖原野。还有那些小蜜蜂，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在花蕊间来回飞行，好生动！

走到另一处山坡，我又看到了满山的红果树，那种树有高有低，有大有小，长得弯弯曲曲，扭扭捏捏，树枝生有小刺，稍不注意就会扎手。那种小果子，黄豆般大小，但比黄豆扁平些，密密麻麻，红得发亮，裹满枝头，红遍山野。我知道这叫刺果子，也叫火棘果，还叫“救命粮”。我记得童年在老家时，没有饭吃，乡亲们就是用这种野果子充饥的，不知救活了多少人啊！所以人们叫它“救命粮”。我发现路旁的草窝中有棵红果树，两人多高，树冠粗大，那满树的红果子活像一个大火球，艳的惊人，美得心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之大的红果树，兴奋不已，急忙拍照。这时正好走来一位美少女，身穿鲜红色羽绒衣，粉脸白净，白里透红，双眼忽闪忽闪，头发迎风飘扬，望着我们微笑，看来她也是被红果树吸引住了。我突发灵感：在这枯枝败叶的严冬季节，红果树下的红衣少女迎风傲立，又是一幅多么美丽多么富有生机的图画啊！我让她站在红果树下，拍下美的瞬间，留下美的记忆。

在这样的隆冬，在如此荒凉的山野，有这些黄的野菊花，红的火棘果，简直就是人世间的奇迹和大自然的馈赠。这些卑微的野菊花和红果树，无意与百花争艳，也无意与季节争锋，远离喧嚣的都市，独守寂寞的大山，不因自己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树小草自叹命不如人，而是在万物凋零之际，在人世间最偏避的角落，自由地生长，尽情地绽放，把生命中最美丽的色彩献给大自然，这是何等地淡定，何等地从容，何等地无私，何等地伟大啊！我的心情豁然开朗，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人生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