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黄土路

清明时节雨纷纷。今年的清明，正好应验了这句话，淅淅沥沥的春雨，时续时断，一连几天。远山雨雾蒙蒙，那些树的嫩叶，草的幼芽，以及大地上的油菜和麦苗，都被雨水亲吻了个够，一碰就会抖落无数的水珠，将你的衣服湿透。

大舅坐在房头，问我是不是强娃？他说眼睛看不清人了，好像听出了我的声音。大舅的两个儿子，外出打工去了，舅娘几年前去世，从此大舅经常一个人在家。姐姐家的门关着，听说姐夫在外打工没有回来，姐姐进城去了。院子的弟娃、有记、田娃也没见人影，他们的房子都在锁着，估计也在外边打工。侄儿年前摔了跤，脚腕受伤骨折，在家闲着，行动不便，看来只有我独自去上坟了。

本来我家的祖坟就在老家的垭子口，那是一处缓坡地，面积不小，坟上有树，周围有地，距离我家的房子也很近。可是有年村上修路，将祖坟切断了，于是我们把父亲的坟迁走了，后来母亲、大哥、二哥走时分别埋在了别处。每年回家上坟，我们不得不到四个地方去。母亲埋在老屋后边，我们先去为她挂青烧纸。接着来到祖坟，那些坟墓有的悬空，有的坍塌，已经不成样子了，我的心中很是沉重，觉得没有好好照顾他们而深感内疚。

大哥的坟墓比较远，那个地方叫红椿树林，位于原中华村二组的中部，现在红椿树没有了，是肥沃的黄土地，其中就有我们家的一块地，大哥就埋在那块地的地头。父亲和二哥的坟墓就更远了，那个地方叫漆树湾，地处原中华村二组的上部，再往上走不远就到了观音堂，那里原来是村上的小学，翻过观音堂，就不是我们村了。从我家所在地的来家垭到红椿树林，再到漆树湾，最后上到观音堂，有一条黄土路，小时候我们就是沿着这条小路去上学的。

大舅说，黄土路泥光路滑不好行走，小路两旁的油菜挤到一起，一动就会打湿衣服，建议我们不用去了。可是我觉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是决定前去看看父亲和两位哥哥。我和妻子先去大哥墓地，路上全是黄泥，走两步退一步，脚下老是打滑，身子不停摇晃。地里的油菜花期已过，结出密密麻麻的细长角角，挡住前方的去路。我用手指拨开油菜，侧着身子慢慢通过，脚下的皮鞋被黄泥包裹，泥巴越裹越厚，步子越走越沉，裤子和袖头也被淋湿了，样子有点狼狈。

我想起了童年，这条黄土路上不知留下我们多少故事呀！那时一年只有一双新布鞋，下雨天是舍不得穿的，于是我们就把布鞋脱下来，装进书包里，打赤脚在泥巴路上行走。有时不小心脚板底被石片划破了，钻心地疼痛，哥哥姐姐们就背着我去上学。有次放学后，看到满地的豌豆角挂在藤蔓上，绿得发亮，嫩得诱人，口水都流出来了，于是等同学们走远后，我悄悄卧到地里，饥不择食，吃了个饱，还在书包里塞了不少，回家被母亲发现了，受到严厉批评。有次我去放牛，走在家乡的黄土路上，那条黑犍牛经不起嫩玉米的诱惑，总想弄掉牛笼嘴去啃那地里的玉米，我想尽办法加以制止，用鞭子狠命抽打。没想到黑犍牛发了脾气，撅起尾巴，撒起欢子，呼啦啦穿进玉米林狂奔，将地中间的玉米踏倒了一条道，这次犯错，我被父亲揍了一顿。我还记得，一年四季，父老乡亲在家乡的黄土路上背麦子、背玉米、背红苕的情景，那时乡村的生活气息多浓呀！

由于年久失修，大哥的坟墓垮塌了。大哥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在云南，一个在西安，大嫂也去给女儿带孩子，几年都没有回家了。坟肯定要重修的，可是不知孩子们什么时间能够回来。大哥坟墓的坎下也有一座坟墓，埋的是四姨的丈夫，本来应该叫四姨夫的，不知什么原因，我们却喊他大舅，可能他和母亲同姓的缘故吧。我们离开红椿树林，准备到漆树湾去，沿途多数房子关门上锁，有家房子门开着，但是屋里的年轻媳妇不认识我们，没打招呼。

越往上走路越不好走，泥巴越来越多，油菜越来越长，路面越来越窄，脚下越来越重，身上越来越湿。我们走走停停，松松劲，喘喘气，望望天，看看地，天空迷迷蒙蒙，大地分外寂静，地上的庄稼，这儿一块，那儿一块，不连贯，不成形，长得也不茂盛，还有荒芜的地块夹杂其间，看不见童年整片的麦田，或者整片的菜园。漆树湾的那些水平石坎梯地，多数也是荒着。父亲坟墓的旁边是二哥的坟墓，坎下有座新坟，听说是有金哥的坟墓，我记得为父亲迁坟的时候，人手不够，有金哥当时快六十了，还为父亲抬过坟，没想到几年不见人就没了，真是人生无常啊！在有金哥坟墓不远处的地头又是一座坟墓，我曾经问过，那是三姨夫的坟墓，三姨是母亲的亲妹妹，对我很好，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三姨经常到我家给我送吃的东西，让我带到学校去当干粮，几年前三姨也走了。在三姨夫坟墓不远处的地边，有好几座坟墓，我问站在门前的金柱，他说那是王家的坟墓，没想到王家表叔和表婶也躺在了那里，真是岁月无情，人间沧桑啊！

家乡的那条黄土路，不知是什么时候有的，静悄悄地卧在家乡的黄土地上，看天空的云卷云舒，看大地的沧海桑田，看乡亲的繁衍生息，看四季的轮回交替，供世世代代的人们行走，默默无言。直到有一天，乡亲们对我说：这条黄土路太窄了，太老了，太破了，需要修成一条水泥路。我知道乡亲们的用意，他们以为我是干部，会有办法的，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想凭借自己微薄的工资收入去修路是跟不行不通的，因为这点工资只够养家糊口。我想借助脱贫攻坚的政策机遇争取项目，可是我们的村子没有挤进贫困村行列，尽管找人协调，但始终未能如愿。我也试图求助于老板，但是这几年因市场原因，老板的生意并不好做，他们劝我不要急，说乡村马上要振兴了，项目马上就要来了，修通家乡那点水泥路不成问题，如果到时项目列不上，再共同来想办法。我想：他们说得对，乡村要振兴，一切会越来越好的，家乡的那条黄土路变成水泥路，是有盼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