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散步,在河堤遇见表叔,他老人家已经七十多岁了,弯腰弓背,声音沙哑,神情憔悴,与过去老家那位走路一阵风、说话像雷声的表叔判若两人。打过招呼之后,我朝前走去,将他甩在了后边,因为他人老体衰,走得太慢了。
晨练结束回家,泡杯热茶,开始读书,可是怎么也读不进去,表叔的影子总在眼前晃悠,让人分神。表叔当过多年村干部,为人刚正不阿,处事公道,德高望重。想着,想着,猛然想起表叔处理我们童年打架的那件往事,不由得暗暗发笑。
那时我在老家观音堂小学读书,表弟比我低两个年级。有天下午放学,我们背起书包回家。不知为了什么事由,我和表弟发生了争端,越吵越凶。我的火气上来了,扑上前去就要打他。学校位于山梁,我们住在河边,从山梁到河边都是高低错落的梯田,由于秋收刚过,田里到处都是苞谷茬。受到惊吓的表弟害怕挨打,转身就跑,我使起性子奋力追赶。表弟身轻如燕,箭步如飞,在田坎上腾空跳跃,像只兔子。我气得哇哇怪叫,如捕猎的狼狗,疯狂奔扑。表弟的脚被田里的杂草缠住绊倒了,爬起来继续跑;我被绊倒了爬起来继续追。即使我们的大腿被苞谷茬划破了血口,也全然不顾,拼命追逐。最后表弟跑不动了,我终于追上了他,恨恨地揍了他。
知道自己做了错事,我弹掉身上的泥土,洗净脸上的污垢,偷偷回到家里,规规矩矩,放下书包,吃过晚饭,爬在桌上写作业,尽量不让父亲发现打架留下的蛛丝马迹。不料,表叔带着表弟找上门来了。只听父亲一声断喝:“你给我滚出来!”我胆战心惊,心想这下完了,祸闯大了。
出得门来,看见表弟满眼泪痕,站在院坝,提心吊胆,畏畏缩缩。表叔正在对父亲说,表弟性情顽劣,打架惹事,今天专门带他过来给我们道歉。
我听糊涂了,难道表叔不是来找我麻烦的?表弟也听糊涂了,难道父亲前来不是替他撑腰的?表弟感到很委屈,急忙插话申辩道:“是他先打我的!”我也毫不示弱,截断表弟的话茬:“是他先骂我的!”表叔愤怒了,盯着表弟大声吼叫:“跪下!先检讨自己!”父亲也愤怒了,对我大喝:“你也跪下!好好检讨自己!”我们两人像泄了气的气球,双双跪在父母面前。
表叔对表弟说:“刘赵两家世代友好,亲如一家,在我家困难之际,赵哥与我情同手足,多有帮助,是我们的恩人,你怎么这样不通人情世故,惹事生非,打架斗殴,实不应该,必须道歉”。表弟拉着我的手说:“是我先骂你的,对不起!以后再也不骂你了”。
父亲对我说:“你表叔为人仗义,多年来关心照顾我们,两家从来没有发生过冲突,难道你就没有看到?你是当哥哥的,应当关心爱护弟弟,怎么动手打他呢?平时给你说的话,全当耳边风了!”听了父亲的话,我感到内疚和汗颜,不等父亲把话说完,我抢先向表弟道歉:“是我先打你的,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打你了”。说完,表叔和父亲拉我和表弟起身,言归于好,他们两人也哈哈大笑起来。
这件事情之后,我对表叔肃然起敬!表叔当村干部几十年,处理过那么多棘手之事,人们毫无怨言,这与表叔的大公无私和宽广胸怀分不开,更与表叔为人处事讲究方法分不开。其实,世间的矛盾和纠纷,并没有那样复杂,关键是看怎样认识和处理,只要“凡事先检讨自己”,首先认识自己的缺点,改进自己的言行,修正自己的错误,就没有解不开的疙瘩。
写到这里,我想起“六尺巷”的故事:清朝康熙年间重臣张英,老家跟邻居为了一道墙发生纠纷,家人千里修书,告诉张英,希望他出面干涉此事。张英收到信件后,认为应该谦让邻里,给家里回信中写了四句话:“千里来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讲的是同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