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我接触最早听得最多的一个名词就是山外。
从我懂事起,就听父亲说他是山外人,并经常听他讲一些山外的故事。
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山外成为我向往的地方,因为那是父亲的故乡。
听父亲讲,他在山外出生,在山外成长,在山外度过童年和青少年的美好时光。那时还是黑暗的旧社会,父亲被国民党士兵拉去当壮丁,由于不堪受辱,父亲逃脱了,逃到远离山外的山里,成为李姓大户人家的“相公”。后来,父亲成家了,做了陕南旬阳农村来姓人家的上门女婿,从此才算真正安家落户了。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中国农村,老百姓的生活艰难异常,父亲一家的生活更是难上加难。随着大哥、二哥、姐姐和我的相继问世,家庭成员增加到7人,负担是越来越重了。我记不清奶奶长得是什么样子,只听说奶奶被苦难生活弄得双目失明,并在我4岁那年离开人世。从此,家庭的重担就完全落在了父亲和母亲肩上。
为了生计,母亲没黑没白地做活,父亲则走南闯北,开食堂,贩山货,卖麻花,尽力为家庭赚些零花钱。可以说,父亲是村里最早会做生意的人,这与他是山外人见过世面不无关系,既便如此,也没能让全家人摆脱生活的困境。
闲暇时间,父亲不止一次地对母亲吹耳边风,说他想回山外去住,但母亲态度坚决,死活不愿离开来家。母亲姓张,是被来家在她出生不满三个月的时候抱养的,改姓来。父亲姓赵,自到来家“顶门立户”后,我们兄弟姐妹四人自然要随来姓。父亲想回山外有他自己的想法,毕竟山外是他的故乡,条件也比山里要好。母亲想留山里也有她的想法,毕竟自己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再说如果离开愧对来家。慢慢地父亲回山外的念头打消了。
多少年过去了,父亲还是念念不忘山外,在我的大哥18岁那年,大概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吧,父亲带着大哥到山外探了一次亲。据说叔父一家误以为父亲回去想分家业,从而表现的比较冷漠。父亲回到山里以后再也没有去过山外,同时也失去了任何联系。
岁月的艰辛让父亲病魔缠身,由于无钱医治拖垮了父亲的身体。父亲爱喝糖水,因家中实在买不起白糖,只有买来糖精,每次舀一点点调到白开水里饮用。父亲爱吃牛羊肉,也因经济拮据只能弄点牛羊“下水”食用。每每想起这些,我就心酸。最让人难过的则是,父亲离世时我因我考上安康农校而不在身边。
父亲性格刚烈,说话直来直去,脾气极为不好,因此在村上得罪了不少人,就连我们姊妹四人也是喜欢母亲而不喜欢父亲。然而,父亲热心肠,说话办事的出发点很好,只是方式方法不妥而已,慢慢地乡亲们接纳了他、谅解了他,我们也对他非常理解和尊敬。
父亲的一生有许多遗憾,唯独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我们姊妹四人在他生前满足了随他姓赵的愿望。
后来,我觉得父亲所说的山外指的是关中。听大哥说,父亲老家在长安,具体在什么地方他也记不清楚了。还听大哥说父亲老家曾经寄来过一封信。
父亲老家和父亲之间的联系,仅仅只有一次探亲和一封信,遗憾的是大哥已故多年,向导没有了,那封信也遗失了。每当路过长安,我就会想起父亲,是历史和命运让父亲一生漂泊,是那个时代让父亲辛劳成疾,是岁月沧桑让父亲过早逝去。我想,如果没有父亲的付出,哪有我们今天的生活。总有一天,我,或者我的孩子,会找到父亲老家,会与老家亲人共同建起一座感情的桥梁,亲密无间,直到永远,让长眠在陕南山里的父亲的灵魂得到安息。
(《父亲的故事》,首发于《散文选刊·下半月》2011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