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夏大忙时节的某日,当我走进农家小院,看到院坝铺着的晒席,以及席上晾晒的小麦,还有那些藏在树梢的鸟儿,贼头贼脑,趁着无人看管的间隙,飞落地下,蹦蹦跳跳,争相啄食麦粒的情景,不由得想起儿时看席的那一幕幕往事。
我家住在陕南安康旬阳市的一个小山村,那里地处汉江南岸的巴山深处,夏季作物主产小麦。每到夏收过后,母亲就开始晾晒新麦,她将晒席铺在院坝的地面上,再将小麦铺在晒席上,用竹耙来回推拉,摊成薄薄得一层。
由于大人们很忙,所以就让还是幼童的我们负责看席,不许那些鸟儿靠近晒席啄食麦子。每天母亲将麦子铺在晒席上后,就取来一根长长的竹竿,放在我的身边,然后上坡干活去了。我则坐在老屋的门墩上,双眼瞅着晒席,和鸟儿做着斗智斗勇的游戏。
老家的院坝很宽敞,能够并排摆放四张晒席,院坝的前面是竹园,西头是磨坊,墙外有一棵大槐树,树根粗大,枝叶繁茂,树杈上筑有鸟巢。不论是竹园,还是大槐树,都是鸟儿的天堂,随时都有鸟儿叽叽喳喳,飞来飞去,相互嬉戏。我记得很清楚,竹园里多是麻雀,大槐树上有喜鹊、斑鸠,当然还有过路鸟。
平时看惯了鸟儿飞翔,听惯了鸟叫声,不以为然,一旦到了晾晒麦子的时候,才觉得那些鸟儿很烦人。这天母亲把竹竿交给我,刚走不久,那些鸟儿就来了。最初是竹园里的麻雀先来偷食,五六只麻雀胆子真大,无视我的存在,竟然悄悄从竹叶丛中飞下来,走上晒席,争相啄食麦子。我气愤了,拿起竹竿在地上敲打,那些麻雀受到惊吓,像箭一样嗖嗖飞回竹园。过了不久,大槐树上的喜鹊飞下来,在席子上啄个不停,我急忙操起竹竿挥舞,它们听到声响快速飞回树上。这些鸟儿真是顽皮,它们好像有意和我作对,一会儿这群来,一会儿那群来,飞来飞去,轮番偷袭,整的我精疲力尽,气喘吁吁,心里愤怒到了极点。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母亲回来了,我对她说:“妈妈,我不想看席了,太累人了,最主要的是鸟儿气人,非常难缠!”母亲笑着说:“不要紧,习惯了就好了”。那个夏天,母亲天天晾晒麦子,我就天天看席。到了六月三伏天,母亲又把晒好归仓的麦子翻出来再晒一遍,我问她:“不是都晒好了吗?为啥又要晒麦子?”母亲说:“伏天晒过的麦子不会长虫,如果麦子不经过伏天的太阳就不能过夏,更不用说过秋和冬藏了。”此外,每到面粉吃完的时候,母亲就会把柜子里储藏的麦子铲一口袋出来淘洗,放在席子上晒干后扛到磨坊去推磨,几乎月月都要淘麦晒麦,这就苦了我了,因为看席的活都是我的。
在经年累月的看席中,我恨透了鸟儿,决定对其进行报复。记得有天晾晒麦子,竹竿都被我在地上敲破了,还是阻止不了鸟儿的贪欲。我气急了,捡来一堆石子儿,对竹园的鸟儿进行了一阵狂袭,打的竹叶和羽毛满地都是,母亲回来发现后对我大发脾气说:“鸟儿来吃麦子赶走就行了,为什么要打鸟呢?鸟儿是不能打的,它是我们的邻居,这里也是它们的家,我们不能伤害它!”母亲性格很好,对我从来不发脾气,但是这次为了鸟儿嚷我,心里感到委屈。
还有一次看席,由于鸟儿把我折腾的太苦了,看着看着竟然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大槐树上的所有鸟儿都在晒席上列队啄麦,尤其是那些斑鸠在晒席上拉屎,污染了刚刚淘洗干净的麦子。我气愤至极,攀爬上树,准备用竹竿把那个斑鸠窝,连同那个喜鹊巢戳下来。这时碰巧赶上母亲回来了,她大声呵斥道:“你想干什么?鸟窝不能戳,如果捣毁了鸟窝,将来手会颤抖,写不成字的!”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戳鸟窝手会颤抖。不知为什么,我们村子所有长辈都说戳鸟窝手会颤抖,多少年来,他们就是这样教育孩子们保护鸟类的。到底戳了鸟窝手会不会颤抖?没人试过,也没人愿意去试。
考学离家之后,我再也没有看席了,转眼间时光过去四十余年,儿时看席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无法忘怀。每次回到故乡,尽管见不到母亲了,但老屋门前的竹园还在,院坝周围的树木还在,那些可爱的鸟儿还在,母亲的谆谆教诲还在。是呀!这里是我们的家,也是鸟儿的家,我们应该精心保护人类和鸟类共同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