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攀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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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想起童年的许多往事，其中有三件事情，虽然记忆深刻，但我从来不去提它，也不去写它，因为这些都是丑事。后来我慢慢意识到，人没有十全十美，好人也不一定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人生有些残缺，其实也很正常，并无多大影响，写出来也觉无妨。
偷苹果
老家门前有条河流叫吕河，河对岸有个小地名叫周家湾，湾里靠河边有块泥沙地是集体苹果园。记得我八岁那年，有天院子里的几个伙伴在河里洗澡，时间应该是夏季。
我们看到苹果园里枝叶繁茂，长长的枝条上挂满了苹果，压弯了枝头，绿中泛红，随风摇动，十分诱人。孩子们泡在水里，伸长脖子，睁大双眼，望着果园，人人眼馋。
经不住诱惑，我们这帮小孩边商议便行动，慢慢向河对岸靠近。生长在河边的孩子，天性爱水，个个是浪里白条，水上英雄。有的一个猛子扎下去，看不到人影就爬上了河滩；有的踩水行走，如履平地。不一会儿，我们赤条条齐刷刷来到苹果树下，贼眉鼠眼，东张西望，屏息静气，等待时机。
经过细心观察，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我们判断园子无人，于是大胆上树采摘。过河前，每人都将上衣放在河边，裤子缠在头上带过河来，裤腿打结，当做“口袋”。这些农村的孩子，胆大心细，手脚麻利，将那摘下的苹果一个个装进“口袋”，很快就装满了。大家纷纷逃走，这时我发现树顶有个枝条上的苹果最大最圆，连成一串，想伸手折断连枝带走，不料拉下来却折不断。
突然树下一声断喝：“下来！”循声望去，那个大汉四十多岁，体壮腰圆，黑风扫脸，正对我吹胡子瞪眼。我吓坏了，这是看守苹果园的人来了，看来是跑不掉了。我急忙向上攀爬，一只大手像老虎钳子一样抓住我的脚跟，把我撤下树来。我甩掉苹果，转身逃跑。一只大手再次抓住我的手腕，捏得生痛，使我不能动弹。我们在那里僵持着，他问我是谁家的孩子，我不予回答。
后来他松开了我的手，飞快地跑向河边，我知道他要过河收取我们这帮孩子的衣服。清楚了他的意图，一声口哨响起，孩子们拼命游过对岸，抱起衣服就跑。由于我在园子耽搁太久，加之担惊受怕，游的非常吃力，眼看那人游过河去，在河边来回寻找，这时我明白了我的衣服已被同伴抢先抱走，于是游向河的下游上岸，避开那人，偷偷逃走。
我先找到伙伴，取回自己的衣服，发现只有上衣和鞋子，没有裤子，原来裤子装了苹果，被看园人夺去了，当时逃的急促，竟然忘了。无奈，只有穿上鞋子和上衣偷偷溜回家里。纸是包不住火的，我做的丑事被父亲发现了，他愤怒至极，狠狠地打了我。晚上母亲又给我取来一条裤子，坐在床头和我说话。她说，人再穷也不能当贼，偷东西是最不光彩的事情，人生最大的耻辱莫过于偷盗，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做事，这才是人的立身之本，以后千万要记住这句话。听了母亲的教导，我很后悔，从此再也没有干过偷鸡摸狗的事情了。
挖陷阱
老家屋后有条小河叫平定河，从卧牛山下一路流来，在牛头所处的地方汇入吕河，其夹角处形成宽阔的沙滩地。我们经常会在那里放牛，因为河滩有水草，山上有牧场，牛可以吃草，我们可以玩耍，也可以洗澡，是孩子们的乐园。
记得那年我九岁，有个周末我们几个伙伴在河滩放牛。需要说明的是，沙地有条小路，上通村落，下连吕河，时常有些山里人背着木柴、猪仔、山货前往吕河集镇变卖。这天有人心血来潮，突发奇想，提议在沙地中央的小路上挖个深坑，做弄一下过路的行人。
想法刚刚提出，孩子们拍手称赞，说干就干。于是我们七手八脚，动起手来，泥沙很好开挖，一袋烟工夫就挖好一个半人深的大坑。我们找来竹片，切成短节，两头削尖，插在深坑底部。然后找来牛粪抛洒进去，有的孩子竟然在坑里拉屎，还有的往坑里撒尿。我们笑的前仆后仰，说“地雷战”也不过如此。布置好坑里，接着封口，我们找来篾黄，横竖交错架在坑上，形成织网。再在上面铺上油桐树叶，层层相接。最后在树叶上面铺上薄沙覆盖，用鞋轻轻压些脚印，以假乱真，引诱行人。
挖好陷阱，我们四散而逃，躲在各个角落，有的躲进山凹，有的藏在洞里，有的远离沙地。但是孩子们的眼睛都会从四面八方聚焦一个地方，那就是我们刚刚完成的“杰作”。
目标来了，这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山里人，个子很高，背着背笼，里面装着一窝猪仔，可能要到吕河街道去卖。眼看他趟过小河，一步步走来，我们心里紧张极了。只听“哎吆！哎吆！”之声传来，还有猪仔哼哼唧唧乱叫。循声望去，猪仔摆脱束缚，四处乱穿，背笼甩在一边，那人爬出洞口，弯腰低头，揉捏伤口。稍作停顿，那人急忙追赶小猪，将它们一个个牵回来，聚拢一起，拴在一棵油桐树下。然后四处搜寻“作案者”，破口大骂，不堪入耳。
孩子们吓坏了，藏在各处，缩成一团，不能出声，不敢乱动，害怕被人发现。那个远离沙地的孩子也像兔子一样，眨眼间就跑得不见了人影。那人气急败坏，继续搜寻，不停谩骂。实在找不着了，他就走进庄院，向家长们告了孩子们的黑状，然后背着猪仔走了。等他离得远了，看不见了，孩子们跑出来，三下五除二将那深坑填平，各自赶着牛羊回家。
我将那条黑犍牛赶进牛圈，挂好牛笼嘴，锁好圈门，悄悄回到家里。晚饭的时候，母亲一言不发，父亲黑着老脸，我知道事情败露了。但是吃饭的时候，他们不会嚷我，因为母亲经常告诫父亲：“雷都不打吃饭人”，意思是不论发生多大的事情，也要让孩子把饭吃好，不能受到干扰。饭后我准备走开，却被父亲叫住了，一阵臭骂，一顿暴打。母亲也一反常态，不加阻拦，哭着说道：“如果不彻底改正错误，尽做坏事，将来就会成为坏人，活在社会上也是害虫一个。”我很伤心，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问母亲：“干了坏事一辈子就是坏人了吗？”母亲安慰到：“如果痛改前非，以后再也不做坏事，还会成为一个好人的。”从此我就记住母亲的话，不做坏事，只做好事，争取做一个好人。
说谎话
大概十岁的时候，有天我在村里老油坊门前的院坝玩耍。几个伙伴都在那里，叽叽喳喳，吵闹不休。院坝中央有个石碾，平时主要用于碾压油料，有时也可碾压黄豆，由于时值淡季，放在那里闲置不用。有人提议合伙推动石碾，于是我们五六个人，像疯子一样，将那笨重的石碾从院坝这头滚到那头，又从那头滚到这头，有次稍不留神，竟将石碾推到院坝坎下的菜地里。
下午收工了，村里的大人先后回家吃饭。我看到三爷扛着锄头回来了，后面老远跟着萍姨，手里也拿着农具。等到三爷走远了，萍姨走到跟前，鬼使神差，我说起了谎话。我说：“萍姨，赶快回家，不得了了！”萍姨吃惊地问我：“咋啦？”我说：“三婆在菜地拔草，被石碾压断了脚腕。”我边说边指向菜地里横卧着的石碾，萍姨那双眼睛睁得好大，望着石碾，一时懵了。我继续说道：“一伙孩子推动石碾玩耍，不小心将石碾推下菜地，正好砸伤三婆。”萍姨听后，哇地一声，嚎啕大哭，飞奔回家。
萍姨扑进屋子，抱着三婆哭的死去活来，全家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三爷问：“咋啦？你哭什么？”萍姨说：“妈妈的脚断了！”三爷生气地说：“胡说！你看看她的脚不是好好的吗？”萍姨如梦方醒，搬动了三婆的左脚，又搬动了她的右脚，破涕为笑。
三婆听说我在说谎，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事后她对我的母亲说：“强娃是村子里最诚实的孩子，怎么说起谎话来了？”三婆还对母亲说：“记得有次村上评工分，一桶优质大粪可评上两分工，有人的大粪村上只给评一分，说是有水分，那人死不认账，当时强娃就在旁边玩耍，猛然插话，说他看见那人从小河里挑水倒进自家的粪池，坏了那人的好事。”三婆继续说，强娃老实地连骂人都不会，怎能说谎呢？有次一帮孩子上树偷摘你家的白沙桃，我让他去骂人，你看他，拉长嗓子吼了一句啥话：“是谁——摘了——桃子？拿回家——吃去了吧”，然后羞答答地跑回家里，竟然连一个“偷”字都说不出口。三婆边说边叹气，哎！这孩子，咋就学会了说谎。
那天晚上，父亲又打了我。父亲是关中人，火爆脾气，不讲道理，只会打人，但有一条：只要不犯错误，他就从不打人。母亲性格温和，慈祥善良，每次总是苦口婆心，说服教育。这次她对我讲了说谎的危害性，要求我必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改正自己的缺点，做一个诚实的人，正直的人，有担当的人。
长大后，我以童年三件丑事为戒，时刻警醒自己，不能偷盗，不能害人，不能说谎。我也时常怀念已故多年的父母，感谢父亲的严厉，感谢母亲的耐心，是他们让我明辨是非，健康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