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在老家时,村上人每天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挑水。那些父老乡亲肩扛扁担,挑起木桶,从小路下到河边,用水瓢将小河里的清水舀满两桶,挑回家里,倒进水缸,如此往返几趟,直到将水缸装满为止,然后才上坡干活。
乡亲们挑水的那条小河叫平定河,发源于原平定乡境内,流经老家东头的村口汇入吕河。在我的记忆中,小河里的水清澈得可以照见人影,鱼虾嬉戏,沙砾闪烁,水草丰美,水质甘甜。小河两岸,有菜地,有稻田,有堰渠,有沙滩,还有一座水磨坊。
由于父亲有病,哥哥姐姐还在上学,我家挑水的任务主要由母亲承担。每天母亲天不等亮就起床,一次一次地下到河边挑水,接着要去喂猪,还要到地里干活,非常辛苦。
有天清晨,我起床抢在母亲前头去挑水。没想到返程是上坡路,坑洼不平,加之桶大水沉,前后磕碰,左右摇摆,不听使唤。我累得满头大汗,水也边走边洒,走着走着就只剩下两个半桶水了,这时脚下打滑,一跟头摔倒在地,两只木桶也骨碌碌滚到河边。母亲来了,把我拉起来,帮我拍打身上的泥土,心疼地说:“你还小,不要再挑水了,这是大人的活。”说罢,她自己去挑水。
挑水的活路很累人,乡亲们非常注意节约用水。放牛回来,大家不约而同地会把牛羊赶到河边饮水。那些少妇少女,总会把换下来的衣服提到河里去洗。还有洗菜、淘麦、洗红薯,她们都会担到小河里去洗。夏天到了,人们洗发、洗澡也会自觉到河里去洗。秋天里,乡亲们打红薯粉,甚至把打浆机搬到河边,边清洗边粉碎,流水线作业,一打就是好多天,那样的场面很热闹很壮观。
遇到天干,人们还成群结队来到河边挑水抗旱,多数是浇菜,遇到大旱,还会浇红薯,浇玉米,浇果树。如果稻田缺水,乡亲们会把小河里的水拦进堰渠蓄水,昼夜守候看水,分段放水浇灌稻田。
遇到暴雨河里涨水,几个庄院的人们就会聚集到孙家坝那口古井挑水,排成好长的队列,有时等一担水需要几个小时。那口古井虽然一年四季有水,但供应不了那么多人同时都来取水,以致于井水很快见了底。于是那些等水人就下到井里,出一窝舀一瓢,这桶舀满舀那桶。有天,我也下到井里去舀水,发现出水口蹲着一只大青蛙,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嘎嘎叫,我吓坏了,这家伙干什么呢?难道是它也渴了?来和人们抢水喝?幸好两三天后洪水退去,小河边的沙滩显露出来,人们就在河边的沙滩挖一个大坑,渗到坑里的水是清的,父老乡亲就在沙窝里取水挑水,解了燃眉之急。
那年村上搞民兵训练,上百号人,乡武装部有人带着,驻扎在村里的老油坊和知青楼,集体开办伙食,请母亲去做饭。母亲就把家里烧酒用的大木梢搬到伙房装水,每天训练结束吃完饭后,母亲就开始挑水,一般要挑够十几担水才能装满。母亲挑水很辛苦,用水也就很细发,这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有天晚上,开手扶拖拉机的那个干叔为村上拉运物资回来,东西卸载完毕,拿起水瓢在木梢里舀水,一瓢一瓢往拖拉机的水箱里加水,加满后把车开走了。没想到这件事被姐姐发现,她急忙跑回家里对父亲说:“爸爸,干叔舀我们的水,给他的拖拉机加水!”父亲是关中人,火爆脾气,听罢飞奔出去,抄小路赶往平定河口,拦在车路中间,手上拿着刚从路边折下的乌桕树枝。妈妈吓坏了,跟去了。姐姐跟在妈妈的后边。我跟在姐姐的后边。
干叔把车停下来,父亲用乌桕树枝边抽打边骂:“不长心的东西,你姐挑水多苦,你看不见吗?你从河边走,就不能在河里加水吗?”干叔被激怒了,跳下车来与父亲撕打,三下五除二就把父亲按倒身底。母亲和姐姐一直在拉架,我担心父亲吃亏,跑到坎上,搬动一块大石头,双手举过头顶,对准干叔脊背,狠命从坎上摔下去,砸了个正着。只听干叔:“哎吆!哎吆!”呻吟不止。
母亲请人开车把干叔送走,我和姐姐也把父亲拉扯回家。晚上,母亲把我和姐姐叫到跟前,严厉评评。她对姐姐说:“干叔开车累了一天,加点水,多大的事?值得去向你爸告状吗?难道你不知道你爸的脾气吗?看你今天闯了多大的祸!以后再也不许这样了!”母亲又对我说:“你爸和人打架,我们急着拉架,你倒好!搬那么大的石头砸人,真是长大了!能行了!明天我带你一块去给干叔道歉,还要给他看腰!”
干叔是干婆的儿子,干婆是母亲认的干娘,是亲戚。平时,干婆一家对我们很好,经常接济我们,给我们帮忙。当时人小不懂事,一时冲动,砸伤干叔,事后感到很后悔,觉得对不起干叔。
时隔四十多年,童年老家挑水的往事仍然历历在目,让人感怀。当然,现在老家再也不用挑水了,家家户户吃上自来水。手扶拖拉机的时代也过去了,干叔如果继续开车的话,开的应该是汽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