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所在的村子盛产油桐,每到冬去春来,油桐花开,漫山遍野,花白一片,煞是好看。这时,我们会把油桐树上嫩绿的枝条用小刀切下来,掐头去尾,截取中间笔直的小段,轻轻揉搓,抽出内芯,留下空皮,做成笛子,吹出各种悦耳动听的声音。我们还会把油桐树叶摘下来,两两相交,装上黄土,小棍缝合,制成“手榴弹”,玩儿童“打仗”的游戏。等到果实成熟采收之后,我们又去收集散落在地上的桐籽和树叶,将桐籽卖给油坊补贴家用,将树叶背回家中倒在猪圈和牛圈窝粪。
油桐收获季节是老油坊最忙的时间,往往要收购和晾晒桐籽两三个月,每天院坝铺着许多席子,席上摊着刚刚剥皮的桐籽。屋子一角的碾盘,石基上横放着石盘,石盘上横放着石碾,那只黄牛罩着蒙眼,天天围着碾盘转圈,将晒干的桐籽碾碎。那边的炒锅,大火燃烧,热气腾腾,大叔抄起那把大铁铲,不停地在锅里翻转,炒着那些碾碎的桐籽。还有一些大叔,放好铁圈,铺上草垛,将炒好的桐籽包成油饼,一块紧挨着一块,立放在油榨的空槽里,直到装满压实为止。两颗圆木,每颗的一端装有铁头,其中的一颗扎进油槽,铁头向外;另一颗用两根套绳悬在半空,铁头向里;5个大叔,一边两人前后推送圆木,一人控制铁头对准铁头,不停地来回撞击,声声巨响,硬是将油脂挤压出来,流入油槽底部的油桶,令人惊奇和震撼!
卖油的时候,村上选出许多精壮劳力,背上油篓,走在山间小路上,形成长长的队列,十分壮观。他们要把桐油背到吕河粮管所去交售,每次来回需要一天时间。那时,旬阳的桐油颇有名气,量大质优,出口国外,成为山里人的主要经济来源。记得小时候,我家的日用主要靠卖桐籽周济,我的学费也要靠捡拾桐籽凑齐。
不知怎地?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村里的老油坊突然消失了,漫山遍野的油桐树也没有了,一种失落感顿时涌上心头,挥之不去。后来听村里人说,由于旬阳桐油“掺杂使假”,在“出口”时质量出了问题,国外不要了,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断了自己的后路。还听人说,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后,山林分到各家各户,无数油桐树都被毁掉了,老油坊无法再办下去,就当作住房卖给了私人。
关于旬阳的油桐,我是知道的,过去确实是当地的主导产业,气候不小,农民也曾得到过许多实惠。自从这一产业衰败之后,尽管地方政府想了不少办法试图恢复,但是再也没有振兴起来,究其原因,有市场的影响,也有管理的问题,但在商品交易中失信于人,恐怕还是一个致命的因素。
每次回家,我都会在老油坊四周徘徊,触景生情,感慨万千,它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加深了我对人生的理解,诠释了“诚信”二字的真正价值和深刻含义。
(《村里的老油坊》,首发于2015年11月15日澳门《华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