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冬季的某天,我去秦岭余脉的王莽山,到村上已经是晚上,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记得从山下走到山上用了好长好长的时间,山势陡峭,行走艰难。
在村干部家吃了晚饭,然后坐下来聊天。他们介绍说,村里有一条神水,有一口神泉,还有一片神坪,千百年来人们都把这个地方叫水泉坪。
天还没亮,我就起床了,因为我根本就睡不着,我被这个地方的神奇故事吸引了,有点兴奋,迫不及待想去看个究竟。
我们先来到那口神泉,只见那株千年银杏树下有口不大不小的水泉,泉中清水翻滚,雾气腾腾。我舀起一瓢泉水洗脸,温热适度,通身舒服,看来泉水“冬温夏凉”的说法一点不假。
来到河边,举目四望,我被眼前的神奇景象惊呆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妙的地方,我觉得这里比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美多了。
蓝天白云下高高耸起两座大山,千亩平原镶嵌两山之间,清清的水泉河在平原中间蜿蜒流淌,一字排列的石板房分布平原两边,美轮美奂,悠哉妙哉!
如果这样的景观放在其他地方不足为奇,奇就奇在它地处海拔千余米的高山,那条水泉河流过山巅八里平原后,冲出谷口,飞落山下,形成巨大瀑布,气势恢宏,声震百里,蔚为壮观。
当地人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古时旬阳县城选址,看中了水泉坪这块宝地,破土动工那天,掘地三尺,泉水奔涌,水中竟然跑出一只羊来,人们寻羊到现今的旬阳县城的龚家梁,不见了羊,便开挖寻找,发现那里的土质比水泉坪的土质重三钱,于是就将县城建在龚家梁,定名为“寻羊城”,后译音为“旬阳城”。这个民间传说的真假无可考证,但人们对水泉坪的赞美却是眼见的现实。
住在水泉坪的人都有一种自豪感,他们对我谈起它,总是笑容满面,神采飞扬。可不是么,在这座高高的王莽山上,山坡有千亩毛栗,山谷有千亩稻田,田间有小桥流水,田边有三百余户石板房,房前屋后有几百株银杏树,还有那千年神泉的故事和王莽追刘秀的传说,件件都是宝啊!
可是,水泉坪人也由揪心的事情,村干部对我说,虽然他们身居宝地,但百姓日子过得很苦,脱不了穷根呀!我不解地问,千亩稻田土地肥沃,粮食总该够吃吧?村干部说,粮食产量低,还要卖粮变钱,不够吃。我又问,毛栗能卖钱,钱该够用吧?村干部说,毛栗个小结的又少,能卖几个钱?不够用。我走访了不少农户,情况和村干部说的差不多,百姓很穷!
回到区上,水泉坪的影子老在眼前晃来晃去,挥之不去。一边是风景如画的“美”,一边是生活艰难的“穷”,形成明显的反差。
这天晚上,我来到区林特站。我是安康农校毕业的,当年七月刚刚分配到小河区委任青年干部,同时分配到小河林特站的同学有小曹等,站上其他同志,不是师哥就是师姐,平时关系融洽,无话不谈。听了我提出要在水泉坪村改良野生毛栗,抓嫁接板栗试点的想法后,他们很赞同。
我又向区委书记作了汇报,书记表示支持。1988年春天惊蛰前后,我和林特站技术员小曹来到水泉坪村,对农民进行嫁接板栗技术培训,然后进山在野生毛栗树上嫁接板栗。晚上休息了,群众纷纷前来询问各种问题,热情很高。
回到区上,我很高兴,觉得为群众办了一件实事,颇有成就感。
有天晚上,我来到区农技站,站上同志基本上都是同学或者校友。我询问提高水稻产量的方法,他们说推广“两段育秧”高产稳产,我建议他们到水泉坪进行试点。这年育秧季节,我陪农技站同志来到水泉坪推广“两段育秧”新技术,进展顺利,当年水稻产量大幅度提高,群众得到了实惠。
农技站的同志在水泉坪推广水稻“两段育秧”试点成功后,看上了这块宝地,觉得这是一块绝佳的农业试验基地。他们积极争取陕西省农业部门将水泉坪列为“秦油二号”油菜制种基地,为当地农民找到了一条新的致富门路。
随着产业升级,群众生活改善了,但交通问题成了制约水泉坪村经济发展的瓶颈。当时区委宣传干部是个老同志,叫邓应祥,家就住在水泉坪村,马上就要退休了。那天我找到他,谈了很多水泉坪村的情况,老邓也有决心回村发挥余热。
记得那是1989年的事情,老邓从区委退休后竟然又挑起了水泉坪村党支部书记的担子。听说他回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组织群众修路,我很激动,打心底里敬佩他。为了表示对老人家的支持,我再次来到水泉坪村,帮他组织劳力,监督工程。这时村上的风景更美了,山上绿绿葱葱,山下遍地金黄,那是春天油菜花开的芬芳,那是秋天稻谷飘香的波浪。
时隔若干年后,我又到水泉坪村,这时乡村两级正在该村实施新农村建设,着力打造中国最美乡村,水泉坪越来越成为当地的一张名片了。绕村一圈之后,心中顿生一种怪怪的感觉,思来想去,原来是两处景点变了样子:那处飞流直下、震耳欲聋的瀑布没有了,听说村上修路时将谷口的那断绝崖炸毁了,岩石填进深壑,水流自然失去了往日的气势。还有那条美丽的水泉河上一下子增添了五六座小桥,听说他们为了打造小桥流水人家而特意建造的,反而失去了昔日只有谷口和中间两座小桥时那种自然清幽的意境了。
我对随行的干部说,新农村建设一定要保留那些石板房,如果那些老房子拆掉了,水泉坪的风景也就破坏了,其神秘感也就消失了。
前两年,我又到了水泉坪,看见家家都在翻盖新房,那些石板房拆的差不多了。我怅然若失,不知说什么好,心情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我走到一处正在翻盖新房的农民跟前说,石板房拆了实在可惜。那人回答说,现在有钱了,住旧房子太土气了,外边都在盖楼房,我们不盖差距太大了。我对干部说,石板房确实不应该拆除。干部回答说,这个村是新农村建设布点村,旧的不拆,新的没地方建呀!
现在人们都在跟形势,讲发展,谈变化,我看有些东西可以变,有些东西就不能变,如果硬要把它该变了,特色就退色了,传统就没有了,文化也就消失了,价值也就贬值了。
(《水泉坪记忆》,首发于《散文选刊·下半月》2014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