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是自然规律,有天晴就有下雨。应该说,正常的人们是喜欢下雨的,诸如“阳光雨露”、“春雨贵如油”、“久旱逢甘霖”、“天街小雨润如酥”等等,都是人们渴望下雨和赞美下雨的词语。
可是,我却因为儿时家境贫穷,莫名地害怕下雨。每逢下雨,哗哗啦啦,我都会有心悸的感觉。尽管自己现在已住进高楼大厦,房顶和门窗压根不会漏雨,但每每遇到下雨的时候,总会自觉不自觉地要到楼顶和门窗处看看,然后心中才会坦然下来。
说来也是,这与我的人生境遇不无关系。
春雨细如丝,夏季雨涟涟,秋雨桐叶落,但这一切却阻挡不住我们上学求知的坚定步伐,艰难险阻砥砺了我们坚强的意志。不管风吹雨打,胜似闲停信步。往往,我们戴着一顶草帽,破帽遮颜过了一庄又一村,来到校园浑身上下湿淋淋一片。没有暖气,没有换洗的衣裳,我们硬是凭着身体暖干了衣服,在曾经的瑟瑟发抖声中,完成了学业,完成了出人头地的愿景。好多同龄人就是在“屋漏偏逢连夜雨,儿遇荒年饭量增”中退缩,畏葸不前,中途辍学回家了。正如一首歌里吟唱道:“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在同个屋檐下,你渐渐感到心在变化……”
暑假里,老家的房子总是漏雨。父亲离世早,每逢天气骤变,门前的树木左右摇摆,绿似乎被拉长了许多,天空布满了黑幕布,母亲和我们就会心惊胆颤。雷电交加的夜晚,我们不是上房用油毛毡在漏雨处铺垫,就是下楼用塑料纸把窗户遮掩。陕南多雨,七八九月总是连阴雨季节,那就是屋外大下室内小下了,这时,妈妈就会找出家中的坛坛罐罐,接住屋顶渗漏的雨水。在我幼小的心灵中,记忆最为深刻的是,妈妈头戴草帽,身披蓑衣,拄着拐杖,佝偻着身躯,前后不停地在雨地奔忙的身影。雨先是一阵筛豆子一样“哗哗”地落下来,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天空中洒落下来,紧接着似瓢泼如盆倒,倾盆大雨不期而至。那时候,我常在心中祈祷,天不下雨该有多好。
婚后,我想有个新家,买房那是天方夜谭,就连租房也是无能为力。夫妻两地分居,妻子的舅妈就把她们在山城安康闲置的一间旧房腾出来让我们暂住。没想到这间房子年久失修,低矮潮湿,遇到下雨天气,屋顶漏水,地面渗水。雨过天晴了,室内地表还是潮湿不干,如果遇到长时阴霾天气,地上还会长出白乎乎的霉毛来,当时我多么希望能有一套不漏雨的房子啊!可是,我微薄的工资收入养家糊口尚且紧张,那还敢有其他奢望。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等到自己调到县城工作了几年,单位照顾我安排了一套旧房子,我高兴地差点手舞足蹈了,感恩戴德之心不敢有丝毫懈怠。于是,就乐颠颠地把妻子和孩子从大城市安康接到小城太极岛居住。这栋房子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盖的一栋家属楼,我住的这套面积四五十个平方,楼层分在顶层,对我来说,这已是组织的特别眷顾和恩宠了。有房子真好,美中不足的是风大和漏雨。遇到刮风,我们就要把前后门和大大小小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还得用绳子把两扇窗户之间的拉手像镣铐似的栓在一起,不然就抵挡不住大风的撞击。遇到雨季,四个墙角都会齐头并进地渗水,墙角发霉变成蛇皮一样黑黝黝的,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我们就把靠墙的家具挪开,渗水大的地方还得用洗脸盆接住,因为那一处漏得比较厉害,滴到地上就会流水成溪。记得有年夏天,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我和妻子急忙锁门关窗,但无济于事,只听嘭地一声,犹如炸雷炸响,沙石杂草飞进屋内,原来后门被狂风吹开,我们用凳子抵住后门,不料又是哐当一声,厨房的灶具被狂风掀到地上摔得粉碎,厨房门板也被狂风折为两截。大风过后,我们发现这些“陈年朽木”的家具基本损坏殆尽,我也被弄得更是害怕见到瘟神一样害怕下雨,真是风声雨声,声声惊心动魄。
进入不惑之年,我和妻子身心俱已疲惫,再也经不起担惊受怕的折磨。于是横下一条心,甘愿做一回房奴,东借西挪,银行借贷,凑钱买下了一套旧房子,这才终于结束了“风吹雨打”不堪回首的历史。
时光的车轮碾过了21世纪第一个十年的仲夏,我的家乡陕南遭受了洪涝灾害和泥石流的毁灭性打击,雨魔曾让200多人在灾害中丧生。联想到27年前,我刚到安康农校上学前夕,山城安康在那年夏天遭遇洪水灭顶之灾,870多人洪灾巨浪中丧生。陕南的雨水,曾给我们欢喜,也给我们太多的痛楚的记忆。
清明节假期,我照例回了趟老家。哥哥接待了我们,他过去居无定所,现在也盖起了老家常见的三层小洋楼,他直讥笑我们居住在城里的人是巢里的鸟,上不接天空,下不接地气。啥时回来跟哥住,有天有地逍遥自在。淅沥的春雨中,我想也是,老家土坯墙灰瓦顶的旧房子因长期无人居住,余下残垣断壁,成为一段风景。曾经有的“害怕下雨”情结也会成为一段乡愁,也许会成为永远不再有的记忆,让过去的和未来的人成为绵绵的回忆。“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想着千年的夙愿终成现实,从此该再也没人害怕下雨了。
(《害怕下雨》,首发于《散文选刊·下半月》2015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