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床,天还没亮,与往常一样,我戴好手套,拿着提包,出门上班。从五楼下到一楼,看到路灯射出的光线里,雪花漫天飞舞。我急忙跑上五楼敲门,说下雪了,让妻子拿来雨伞,然后再下楼去。
办公室里,玻璃窗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看到空中的雪花,大的大,小的小,有的直落,有的斜飞,悬空翻转,飘洒如网。远处的山头,白雾茫茫,那不是雾,而是积雪与飞雪共同描绘的图景。近处的小树和草坪,被雪覆盖,虽然只有薄薄一层,已是白色一片了。
尽管大雪到来,天气寒冷,但我喜欢下雪。可不,早上的心情就特别的好,处理完公务,烤着火,喝着茶,眼往窗外,思绪就像这雪花,也开始飞舞起来。我想到了历年的下雪,尤其令人难忘的是二十八年前春节的那场大雪。
我清楚记得那是1990年农历正月初四,按计划这天要去汉江南岸的一个山村去走亲戚。清晨起床开门,一股大风挟裹着雪团迎面扑来,逼得人睁不开眼。屋外,大雪飞扬,雪片大得惊人,整个山村看不见河流,看不见竹园,看不见农舍,只能看见一座座雪山和一堆堆雪团,真是粉妆玉砌的世界啊!
我对母亲说,雪大得很,地上积雪大概一尺多厚了。母亲说,那就不去了,雪大看不清路,等天晴了再去吧。我想到正月初八要去单位上班,时间一天都不能耽搁,加之今天要去看望的是一位智慧长者,我必须去向他倾诉一年来工作上的心酸,同时想请他为我指明未来人生的方向,担心错过了机会,毅然决定前往。
需要说明的是,那时我刚出社会不久,年龄二十出头,在工作上经历了不少挫折,感觉前途渺茫。我要去找他,只有他能理解我的苦楚,明白我的志向。说走就走,我离开老家,涉过故乡的小河,走过卧牛山上的羊肠小道。经过吕河集镇,在汉江与吕河的交汇处坐上渡船,过的是吕河,不是汉江。我在岸上继续走着,路上是蜿蜒连绵的巴山,路下是波波荡漾的汉江。这时雪下的更大,寒风刺骨,脚下打滑,我不知跌倒多少次了。山上,路上,河边,全部是雪,有的地方一脚踩下去,扑哧一声,膝盖以下钻进雪窝,行走越来越困难。但是我的心里热火,因为距离我要找的人越来越近。从向庄村的那条小路上山,路过山腰的力加中学,看到操场边上站着的女郎,脖子上的红围巾,随着雪花正在飘扬,目视远方。我想学校还没有开学,她可能是看校的老师,在如此美好的雪景里,站在那里尽情欣赏。我看到大雪覆盖下的山野,有了她的点缀,更像一幅绝妙的图画。我继续上山,高一脚,低一脚,跌倒了爬起,爬起了跌倒,滚成了雪球,终于在这天下午两点左右,走上了山梁,来到了他家。
他是我的长辈,姓向,当过区委书记,为人正直,爱憎分明,尤其关爱年轻人。见到我,他感到惊讶,说这么大的雪,你咋来了?我说在家闷得慌,就来看您了。他急忙把我让到火塘,添些疙瘩柴,阿姨给我端来茶水,在桌子上摆上碗筷,招呼我吃饭。我们边吃边聊,一般情况是,我说得多,他听得多,边听边点头,有时也说几句,多为开导和鼓励的话语。饭后他带我继续上山,雪一直在下,山上的积雪越来越厚,花草树木都被埋在雪下,那雪闪着光亮,白得刺眼。我们来到山顶那户人家,主人姓南,脸黑。向叔给我介绍说,老南曾经当过乡党委书记,现在退休在家,德高望重,组织又让他担任村党支部书记,这个村子只有老南才能镇得住。
我们围在火塘,桌子放在旁边,开始喝酒吃饭。我们三人不用划拳,就这样一杯一杯地硬喝。两位长者开始闲聊,说他们过去遇到的难事,说他们遇事的处理方法,说他们为地方架桥、修路、拉电、饮水的往事,说的风趣而又生动。我为他们的胸怀钦佩,被他们的公心感染,心情豁然开朗,竟然也放胆喝酒了,因为高兴。论酒量,我不能与他俩相提并论,几轮热酒下肚,感觉头重脚轻,晕晕沉沉。向叔说,小赵少喝点,并告诉老南,说我初出社会,勤奋努力,积极向上,是个好苗子,需要培养,还说我有考大学继续深造的想法。听到这里,我站直身子,侧耳细听,他俩都是支持的话语,说年轻人有追求是好事,只能鼓励,不能打压;只能帮助,不能拆台。听着,听着,眼圈湿了,多好的领导!多好的长者呀!年轻人多么希望理解啊!联想到自己曾经走过的经历,激动不已。
出门解手,发现天黑了,于是我们打着火把下山。雪还在继续下着,山上的积雪更厚了,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林?哪里是沟?在积雪的映照下,到处都是明晃晃的。我几次摔倒,向叔双手打着火把,走在前边给我探路。
我记得这年九月,我考上了陕西青年管理干部学院,走向了人生新的起点。时隔这么多年,每当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