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老家,总盼着过年,因为一到过年,我们就能穿新衣、玩鞭炮、吃好饭。
时至今日,记忆最深的是玩鞭炮。
那时生活困难,年货简单的可怜。就说鞭炮吧,父亲买回来的鞭炮有两种:一种是包着红纸的小鞭炮,一种是卷成筒状的大鞭炮。不论是小鞭炮,还是大鞭炮,都是最小号的。父亲将其放在床头的窗台上,通风,防潮。
每天我都会悄悄走向窗台,看看炮。有时实在忍不住了,就拿起来瞧瞧。有几次,我竟然站在窗台数炮,小鞭炮红纸遮着,我就数大鞭炮。数完这面,再数那面,好像是五百个。其实不用数也能知道,那上面清楚地写着伍佰响,可我不由自主,还是要一次次地去数它。
终于等到大年三十,要吃团年饭了,父亲将那一封红纸包着的小鞭炮取来,放在炭火上烤了烤,拆开有引子那头的红纸。我静静站在一旁,眼睛紧紧盯着小鞭炮。父亲小心翼翼解开辫在一起的引子,把小鞭炮一个一个取下来,最多取下十个,送给我。然后将那封小鞭炮拿到屋外的院坝,点燃,噼里啪啦放完。
大年夜,屋外大红灯笼高挂,室内熊熊炭火燃烧。陕南农村有句俗语:“大年三十的火,正月十五的灯”,说的是除夕之夜家中要生大火,来年定会红红火火。我们一家人围着火盆烤火,包饺子,谈家常,其乐融融。快到凌晨零点了,父亲从窗台取来那卷大鞭炮,在炭火上烤了烤,解开引子。我早早站立桌旁,一眼不眨的瞅着大鞭炮,父亲拆下一个,我急忙拿走一个,生怕哥哥姐姐们抢了去,父亲最多也是取下十个。然后开门,走到院坝放炮,声震如雷,划破夜空。
过年父亲留给我的鞭炮,总共只有大大小小二十个,我说啥也舍不得放。于是我和院子里的伙伴们就去各家各户捡拾那些掉在地上的哑炮(没放响的炮)。有次,炮引子还冒着火星,我急忙用脚踩踏,只听砰的一声,刚穿上脚的新鞋被炸了一个黑洞,脚指头也被震得生疼。母亲用温水给我洗脚,用手在红肿的地方揉搓,上药,反复叮咛:“以后再也不要去踩炮了,太危险了”。
有次我们到孙家坝的那家去捡炮,没想到这家人的炮好,阵阵火花,声声脆响,没有剩下一个哑炮,遍地都是炸碎的炮皮,让我们这帮孩子大失所望。于是有人生气了:“糟糕!一个都没有!” 气得主人张口结舌,转身进屋,哐当一声,把门关了,口里嘀咕:“啥东西!少教!”回家我问母亲,主人为啥要生气?母亲对我说:“农村人过年是很讲究的,尤其是说话要特别注意,只能说好话,不能说坏话。比如放炮,要说炮好,炮多,怎能说糟糕和没有呢?说这话不吉利,肯定会惹主人生气的。”从此,我们引以为戒,要么只捡炮,不说话,要么都说炮好,炮多,皆大欢喜。
炮捡完了,开始清点,数数。然后我把捡回来没有引子的炮拢到一块儿,用旧报纸包起来;把捡回来有引子的炮拢到一块儿,用牛皮纸包起来;再把父亲留给我的大鞭炮和小鞭炮用红纸包起来,放到另一块儿。玩炮时,先玩没有引子的炮,再玩有引子的炮,最后玩父亲留给我的那些炮,每天玩几个,一直玩到元宵节。
玩炮时,伙伴们聚在一起,变换着各种玩法。有的把没有引子的炮剥开,用火柴点燃火药,冒着火星,发出哧哧声,我们把这种炮叫哧溜子炮。有的把没有引子的炮,丢到火坑里,啪的一声,炸起一股浓烟。对于有引子的炮,一般是将其放在地上,用火柴,或者火炭,点燃引子,马上跑开,看其爆炸。有人找来废弃的铁罐头盒,扣在点燃的鞭炮上,只听砰的一声,那盒子冲得老高,大伙儿在一旁哈哈大笑。还有人把炮引子点燃,丢进大树的空洞里,耳朵紧贴树身,去听鞭炮爆炸发出的轰轰声。有个调皮蛋,竟然把炮插在牛粪上,点燃后飞跑开去,只听砰的一声,牛粪四处纷飞,受到大人严厉训斥。还有个胆大的,一手拿炮,让我给点火,眼看引子快要燃尽,猛地抛向空中,没想到动作慢了,炸坏了手指,哇哇大叫。父亲跑出来,扇了我一记耳光。我委屈地哭了,去找妈妈。母亲语重心长地说:“把炮捏在手上去放,太危险了,应该阻止,怎能还去点火呢?父亲打你,那是让你长个记性,以后再也不能那样玩炮了。”说完,她就去看那个受伤的孩子。
村里老油坊东头那间房子是村上的代销店,与我家相邻。负责店子经营的孙大哥经常到我家来玩,发现我爱炮如命,说让我晚上睡到代销店去给他看店,年末给我伍佰响的大鞭炮作为酬劳,问我愿不愿意,我自然很乐意。他又问父亲行不行?父亲说只要你放心他,没有什么不行的。
当晚孙大哥下班回家时就交给我一把钥匙,以后每晚我就到代销店去睡觉。我看到店子里有食盐、烟酒、糖果、肥皂、文具、鞭炮等百货。那些摆在货架上的鞭炮,有小鞭炮,也有大鞭炮。我将一卷伍佰响的大鞭炮拿起来,看了又看,心想到了年底,这就是我的了,整整五百个呀!多美的事呀!熄灯,睡觉,但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主要是对新环境有点不适应,还有心情始终处在兴奋状态。
睡到半夜,有种声音将我惊醒。侧耳细听,好像有什么响动,一会儿在顶棚上,一会儿在地面上,一会儿又在货架上。我翻身起床,发现有只老鼠想吃红糖。我赶走老鼠,找来纸板盖住装有红糖的罐子,并找来石头压在上面。我记得以后每晚我都睡得很醒,担心水果糖少了一颗,白砂糖少了一两,铅笔少了一支……不好向主人交代,每晚我就那样谨小慎微地看店,睡眠,坚持了一年。
到了年底,孙大哥说话算数,送给我一卷伍佰响的大鞭炮,我高兴的不得了。看着一年来的劳动所得,心里溢满成就感和自豪感。
快过年了,我对父亲说,今年就少买一卷大鞭炮吧,家里已经有了。父亲笑着说:“那是你自己挣来的,好好保管,过年好好玩”。
这年的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放炮前,父亲仍然要拆下十个小鞭炮和十个大鞭炮给我。我说我有炮,不拆了吧。父亲说,这是爸爸的心意,不一样的。真是大丰收啊!
转眼间时光过去了许多年,儿时玩炮的记忆依然清晰,不由得让人想起家乡已故的父母和步入中老年的那些伙伴,心中留下无限感慨和深深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