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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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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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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居二线“的父亲

一声咳嗽,上房的灯亮了。

父亲几乎都是这个点儿,起来收拾做晨拜。

透过窗帘,借着月光,我看见他左手腕跨着竹笼,右手胳膊下夹着推耙子从前院绕到后院去了。我起身,又躺下,往紧裹了裹被子。

又一声咳嗽,伴着他沉重的脚步,距离我住的屋子越来越近。“咣当,咣当”,推耙子填炕的声音接踵而至。父亲弓着腰将竹笼里的干牛粪倒在炕筒口,单膝跪着,双手把填炕扔进炕眼门口,再用推耙子轻轻推进去,拨洒在炕洞四角。,天黑之前,天亮之后,每天重复。

“天这么早,你先人不知道倒腾撒着哩。”

母亲见我被父亲填炕的声音吵醒,嘴里絮叨着,起身穿好衣服,下炕收拾做早饭去了。父亲用这种声音,使唤了母亲大半辈子。

这些年我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硬生生把自己处成了亲戚。可不管我什么时候回家,父亲都会提前沏一杯清茶,放着枸杞和冰糖,搁桌子上晾着,等着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变得不再那么凶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望着他花白的头发和渐渐驼起的背,走路蹒跚样子,心中不便充满无限感慨……

父亲排行老五,是几个叔叔中读书最少,唯独没有营生手艺的一个,大概也是他在学习上严厉要求我们的原因之一。以当时的家境,他完全可以听取别人的劝告,留我们在家里帮衬着做务农,不供我们读书,也不会大半辈子,跌跌撞撞生活得如此辛苦。

巨大的生活压力,让父亲的脾气变得格外的暴躁。前一秒还是朗朗晴空,下一秒就开始电闪雷鸣,我不曾记得,父亲有笑过。母亲和我们都小心翼翼的存活着,谁也不敢去碰触这个“地雷”。一旦引爆,遭殃的,可从来都是母亲,大错小错,归根结底都是母亲的错。所以她对父亲向来只有唯听是从的权力,但凡语气上稍强硬一些,他就会一蹦三丈高。

父亲动手打母亲,我在一旁滋里乌拉没命的哭喊,哥哥连爬带滚去叫奶奶,也只有奶奶才能让母亲逃脱父亲的毒手。每次挨打后,母亲假装着要回娘家,可她却从来都没有走远过,就躲在草垛后面,偷偷的抹眼泪,等到天黑,再悄悄摸回家。父亲从来不去寻找,想必是知道母亲不会走远,也无处申冤吧。母亲姊妹八个,却没有男丁。如果她有一个兄弟,我有一个舅舅,想必母亲也不会如此软弱和无助。她替我们背负了多少哀怨,流了多少眼泪,受了多少委屈,回忆过去她总是老泪纵横。

父亲每天起早贪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粉厂做工那些年,有时在冰水里一泡就是一整天。父亲的腰被机器打压受伤后,几个粉厂的亲戚,用门板抬着回来,他强忍着锥心的疼痛,没听到一声呻呤。没有去医院,没有抓药,起不了身,也下不了炕,整个人像瘫痪了一样静静的躺着,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顶上的梁柱,母亲为此偷偷抹泪。第三天,父亲用力抓着窗台边尝试着想要爬起来,母亲急忙上前在背后支住了他,帮着父亲吊在门梁上,他咬紧牙关,双手紧抓门梁,抬起双腿,来回动荡,荡门梁成了父亲治疗腰部关节脱臼的唯一办法。父亲唯独一次进医院,还是因为右手食指被铡刀切断了半截。

父亲平时从不过问我们的学习,但每学期期末有一场家讨会。吃过晚饭,母亲盘腿坐在炕的左边,靠着窗户做着针线活,父亲半蹲着,靠着炕头柜。借着煤油灯盏,认真的查阅我们的“通家书”。先表扬,后批评,再总结。表扬大哥,批评老二,而我的成绩正处中间,轮不上表扬,也不至于批评。每次家讨会,父亲都会把自己的经历从头到尾说一遍,把他与母亲的辛酸叨一遍,再把邻家孩子再夸一通。无非是想让我们多读书,读好书,走出大山,别像他那样,一辈子没文化,只能靠苦力糊一家口。

清贫的家境,让他在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总觉得自己矮人一截,人堆里连大声说话的底气都没有,就这样憋屈的活了大半辈子。

……

起初看着父亲单膝跪着填炕,我有点接受不来。母亲说自己不填炕已经好多年了。母亲有高血压,父亲也老了,我们又都忙于自己的生活,平常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务农的活儿就此搁下了。家里零三八四一些琐碎的活,基本父亲一个人全包了。他要强了一辈子,偶尔听到母亲吼他,他却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我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感伤。我跟父亲说,有些活,干不动就别干了,他开玩笑说,自己已经“退居二线”,今日地位大不同于从前,如果不多干点,母亲就不给饭吃。母亲也微笑着说,自己才是翻身的奴隶把主做。

父亲已经不似从前年轻气盛,他火爆的脾气,已经被艰难的生活,和我们五个孩子不间断的,来回交替折腾下,只剩沉默了,跟母亲当年沉默着,没有半句怨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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