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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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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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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那点事儿

  1. 捡 粪

    烧锅锅

    炒豆豆

    家里来滴是老舅舅

    吃白面,舍不得

    吃黑面,羞滴很

    宰公鸡,叫鸣哩

    宰母鸡,下蛋哩

    ……

    晌午的太阳正当火辣,整个庄子笼罩在一股庞大的热流中。

    大麻狗吐着舌头,腰拉得笔直,一动不动趴在窝边,小妹打旁边经过,它也只是爱搭不理的,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

    劳动了一上午的母亲,吃过午饭后提着小板凳,挑个树荫的地方坐下,嘴里打着哈欠,手里做着针线。阳光斜过来一些,她就往阴凉的地方挪过去一点。父亲找来碗,里面盛了半碗水,蹲在大杏树下,找来粗、细磨石准备磨镰刀。他撮起碗里的水,洒在粗磨石上,双手手指按压着刃子两端,“嚓—切,嚓—切”,推出去,收回来。又将刀刃放在左手大拇指的指甲盖上,试着镰刀的锋利。觉得差不多了,才放在细磨石上打磨,最后再将刀刃倒着按在镰架上。

    院外靠着墙根儿,几个穿着跨栏背心的愣头小子,每人手攥一大把毛桃核儿,排队丢窝。首先在靠墙,或有遮挡的地方,挖出一个像小鸟窝大小的小洞,将边缘削圆,修平整,在距离小窝一米开外的地方,画出一道约一米长的界线。每个参与丢窝的人,需上交同等数量的毛桃核儿,再将所有的毛桃集在一起,通过猜拳排列丢窝的先后顺序。有时候也用纽扣,小妹背着母亲,将放在箱子里的衣服,剪掉所有纽扣,大大小小,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结果还没轮上丢,就已经输得一个都不剩。母亲为此追着她,从院里打到院外,硬生生逼着,从赢家那里要回了所有纽扣,再一个个缝在衣服上。偶尔也用硬币,一分、二分的,赢的人,兴高采烈地跳蹦子;输的人,脸红脖子粗,攥着小拳头,一副势不两立的架势。嘴里大声喊道”你们给我等着!”,就再也没回来。

    爷爷柱着拐杖,站在距离他们不远地方,笑呵呵地看着,不言语。

    小妹要去捡粪了,提着铲子,跨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背篼在身后时起时伏,拍打着屁股,碰撞着腿腕子。庄里人赶着劳动了一上午的牲口,去三四里路的坝面饮水,这一路上会有不少牛粪和驴粪。简单的快乐,就是每天能拣半背篼粪回家,吃上母亲从上锁的柜子里,奖励的白面馍馍。身后的小背篼,是父亲专门为小妹而编织的,靠背的一面还裹上了一层塑料,防止湿粪糊脏衣服。

    小妹顺着去往水坝的路,沿途寻找。周围的草木蔫了吧唧,偶尔有人骑着自行车掠过,卷着黄土瞬间消失,灰尘四处飞扬。经途有几个塌陷的窑洞,常听长辈们说里面住着妖魔鬼怪,专吃不听话,和顶撞父母的孩子,大概小妹就是其中一个,果真没走两步,就倒退着小跑回来。

    悬崖上是一条羊肠小道,本来没有,上下爬得人多了,便有了。小妹松开背篼绳,小脚一蹬,它便翻腾着滚下崖去,掀起一股若大尘灰盘旋腾升。她反过身爬着,抓住周围的冰草,一点一点往下溜,再调转身子,平坐着往下一点一点地蹿,最后快到崖底了,才站立着往下猛劲儿冲,坡儿太陡,蹿出田埂好大半截,却惊喜的发现一堆驴粪。吸收了午后光照的驴粪蛋蛋,比什么时候都显得光彩照人,小妹着急慌忙抡起背篼,几乎是扑到它跟前,将背篼口对着驴粪蛋儿,小心翼翼地铲到背篼底儿,再抽出铲子,无以伦比的成就感,让她心中荡起无法言说的快乐。不是每天都有收获,但她从不沮丧着回家,拣不到粪,可以铲一背篼草巴,或者拔一背篼白蒿子,有时还能拾回半背篼干柴火,父亲和母亲欣喜不已。

    坝面上,灰蛋和他爹给黑母牛洗澡,只见一大盆水泼到牛身上,它便打了个冷战,甩了甩头,水花四溅。灰蛋来不及躲闪,匆忙用手捂住了脸,汗衫被打湿了,襟子上还滴答着水珠。他爹帮着拧了拧衣服上的水,故意挑了挑咯吱窝,他便笑着跑开了。黑母牛嘴里回着草,站立着不动,灰蛋爹用铁耙子在冲涮过的地方一边梳理,一边拾取铁耙上的牛毛。

    小妹将背篼放在脚下,坐在坝沿边上,等着与他们结伴而行。灰蛋拣起几块石头,一块接一块将它们投入水里,一圈一圈的小圆晕荡漾开去。他爹瞅了几眼,没吱声儿,低头拣了几块大个的,只见身体向后倾斜,手臂与身体呈45度,半蹲着,瞄了瞄,将石头抛了出去,石头跳跃着从一圈跳到另一个圈,一连划出一连串的圆圈来,像极了穿串糖葫芦,路过的行人频频叫好。她禁不住也拣了几块石子,使出吃奶的劲儿扔了出去,“咕咚”一声沉没无影。灰蛋指着水面,笑得前仰后合,让小妹觉得好没面子。

    见他们都收拾利索了,小妹才背起背篼。灰蛋有一个令小妹羡慕不已的捡粪神器—木制推车,是他爹专为他定做的。推车上架一竹笼,只要推着,所以不用担心会糊脏衣服,灰蛋推着独轮车的样子,神气得不得了。绕到去往窑洞的道上,她加快了步子,走在他们前面,她远远看到一坨一坨的牛粪,由大到小的排列着,欣喜若狂。灰蛋见状,也火急火燎地赶上来,非说是他先看到的,如果不是因为他爹在,小妹一定不会分给他两坨,他俩商量了,如果下次遇到还平分。

    灰蛋推着独轮车,小妹背着背篼。路过窑洞,她踮着脚尖多看了两眼,里面除了冰草和破砖烂瓦,没发现老人们说的鬼,兴许白天看不见,她心里叨咕着,加快步子,跟紧了灰蛋。

  2. 卖鸡蛋

    小皮球,

    皮又皮,

    马兰开花二十一,

    二五六,

    二五七,

    二八二九三十一,

    三五六,

    三五七,

    三八三九四十一

    ……

    小妹一手端着盛满屎尿布的盆子,一手提溜着搓衣板。

    表姐家院外的林子里,有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涝坝,盛满雷雨过后的水,有人提它饮牲口,有人用它和泥。小妹常常乘主儿家午休的时间,偷偷在那里洗弟弟的屎尿布。她将有屎的布子,挑在树杈上,放水里来回甩荡,直到差不多干净了,再放在搓衣板了揉搓,最后才放进干净的水里清洗,然后趁着没被发现,端起盆子,抓起搓衣板,一溜烟不见了身影。

    ……

    门栓没销,半掩着,轻轻一推门开了。

    小妹找遍了所有的屋子,表姐不在家。

    她家的院墙上,掏出两个大小一样的鸡窝。老母鸡正在孵蛋,看见她,便立马躁起全身的羽毛,嘴里不断发出“咕咕咕”的声音,似警告,又似恐吓。

    小妹找来一根长木棍,远远地勾着,拨动它身上的毛。老母鸡咕咕咕”叫得更厉害,嘴啄在棍子上,发出“当当当”声音。不断拍打着翅膀。她将木棍伸到它肚子下,挑拨着肚子底下的蛋,刚要露出一点儿,老母鸡赶紧用嘴拨了回去,她再挑,它再拨。

    反反复复,母鸡生气了,开始站起来,往窝边试探着走,可能是想吓小妹离开,见她依旧站着不动,便大发雷霆,扑腾着飞出鸡窝。小妹见状丢掉棍子,拔腿就跑,她在前面没命地跑,老母鸡像疯了一样,在后面没完没了地追,她拐着弯儿地跑,它就拐着弯儿地追,嘴里不间断地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小妹匆忙弯腰拣起地上一块石子,母鸡见状,一边勾着脖子啄着地上,一边侧身小步向她移动。小妹转身刚要逃走,它便飞着扑过来,足足将她追出二里地。她又跑着折回鸡窝,顺手抓起两玫鸡蛋,连爬带滚地滑下坡。拐了几道弯儿,回过头才发现,老母鸡已经被远远甩在了后面,没能再追上来。小妹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瞅着手里的鸡蛋,欣慰地笑了。

    她转瞬来到街上,将鸡蛋卖给了小卖部。没过几天,就听说买鸡蛋的人,将鸡蛋打碎在油锅里,才发现鸡蛋已经孵出了小鸡仔,恶心得好几天都没能吃下饭。那人只知道鸡蛋是小妹卖给她的,但应该不知道鸡蛋是她偷来的。表姐应该只知道自家丢失了两玫鸡蛋,应该不知道,被当作鸡蛋打在油锅里的小鸡仔,其实就是她家的。

    小妹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件事,为自己所做,不管别人怎么揣测。她也从来都没有否认,这件事不是她做的,当每个人将怀疑的矛头指向她,无论如何,一顿打她是逃不过去的。

    她就是那个出了名的“害人精”。

  3. 啃瓜皮

    烟筒眼,

    冒冒烟,

    牛拉杠,

    种夏田。

    夏田黄,

    收上场,

    连枷打,

    簸箕扬,

    一扬扬了七八装。

    ……

    小妹总是惦记着,母亲用来发酵玉米面的食用糖精。

    数十几颗糖精,舀半舀子凉水,一瓶香甜可口的葡萄水就做成了。小妹总是把持不住糖精的量,放得太多反倒苦得厉害。牛蛋儿是婶儿唯一的儿子,全家人视他为活宝。他的衣服兜里,经常揣着一个葡萄糖瓶子,一半插进口袋里面,一半露在外面。一根长长的输液管子,一头穿过瓶盖儿,伸进瓶底儿,一头含着嘴里。他每嘬一口,就要吧唧下嘴巴,伸出舌头反复舔着嘴皮,大伙面前一副牛皮哄哄的样子,小妹帮他铲了一背篼草巴,才换来一小口糖精水。

    小妹背着背篼,沿途去坝面捡粪,经途路过沟畔,看到了一长溜西瓜皮,不由自住咽了咽口水,舔了舔干涸的嘴皮。第一次吃西瓜,还是四叔从县城带回来,分了些尝的鲜,那是她和家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吃。厚厚的一层瓜瓤,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鲜嫩,尽管距离百米远,也能嗅到香甜,有的滑下坡,有的架在沟畔的草垛上,有的正好端端的停留在那里。

    小妹把背篼往肩膀上拨了拨,放快步子朝家的方向小跑着奔去,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回到家,小妹扣下背篼,用铲子拍打着背篼底儿,抖落干净里面的粪渣,片刻也没逗留,背起背篼朝沟畔飞奔而去,没有人知道她要干什么。

    顺着这条沟直行,在沟底有一眼泉水,小妹和哥哥天天去那里抬水,整个村子的人,甚至邻村的人,也在这里取水吃。沟两侧种着苜蓿、马莲、油菜花,每逢夏天算得上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她背着背篼来到沟畔,打量着四周,确定没人,迅速捡起几块瓜瓤厚的瓜皮,找个白篙长得茂盛的地方,蹲下身子深勾着头,用背篼遮掩着大口大口啃起来,都没来得及试擦上面的灰尘。每咬一口在嘴里搅拌几下,就要停下来竖起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她不敢使劲咀嚼,担心声响盖过来人的脚步声。

    吃瓜的人还真是浪费,这么多的瓜瓤也不吃干净了,可如果都被人家啃干净了,好像就没她什么事了。听着脚步声渐渐走近,小妹赶紧放下手里的瓜皮,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扒拉着地上的草,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人渐渐走远,再匆忙捡起来继续啃,西瓜水顺着指缝流出,印出一道道印迹来。她起身用袖子揩了揩嘴巴,为了掩人耳目拔了一背篼白蒿兴冲冲的回家去。

    父亲站在场边,等着她回来。他大声呵斥,小妹便吓得两腿发软,她不敢告诉他,又必须对他有所交待。母亲见状,接过肩上的背篼,把她护在自己矮小的身体下。她冲小妹使了使眼色,要她乘机逃走,母亲弯着腰,掏出背篼里的白蒿,以转移父亲的目光。小妹背靠着墙,乘他调过头的瞬间冲了出去。父亲见状破口大骂,一边追赶着,一边脱掉鞋子远远地扔了过去,鞋子绕过头顶,蹿到小妹前头去了。

    母亲说,小妹在沟畔啃瓜皮的事,早在她回家之前就已经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整个上庄子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被传得沸沸扬扬。他积压内心的怒火,就等小妹回来兴师问罪。以为是一个秘密,只有自己才知道,直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笑料。小妹感觉自己的行为,让家人蒙羞,就抬不起头,没有人会怜惜她那点卑微得可怜的自尊。直到后来,终于可以吃到自家用粮食换来的西瓜,小妹才有所领悟父亲的内心,是她的行为让父亲感觉到自己的无能。

    童年是快乐的,也是忧伤的,是幸福的,也是伤痛的。成人后的小妹,为自己有过这样的童年而备感荣幸,因为经历让她充实,让她成长,让她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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