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细妹儿家的烟囱里便冒着青烟。
估计又在做好吃的,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吃的,我内心里充满诱惑。不由得,脚像被什么牵引着,一步一步朝她家的方向挪去。为了不让父母发现,我故作咳嗽。
单扇木门虚掩着,我推开一道狭窄缝隙,侧着身挤了出去,没发出一点响动,她家的厨房就在进门后的右拐角。
先探出脑袋,只见细妹儿娘将脸凑近灶门,用火棍从灶台里拨出一个黑不楚楚的小面蛋来,拿到门口瓣开面蛋,借着亮光瞅了瞅,又掐了点面仁儿放在舌尖上,衡量着多与少。又随手将小面蛋递到我眼前,我惊喜若狂,还没来得及擦试上面的黑焦物,塞进嘴里没有咀嚼便下了肚。
只见细妹儿娘先擀出一大张面皮,拎起油抹布滴答了好些胡麻油,又将油抹布放在油点上均匀涂抹,从罐头瓶里撮出一大撮苦豆子均匀的洒在面皮上。再从面皮的一角开始卷起,卷成一个筒状,切成差不多大小的等份,用手掌稍作挤压,再用短点的擀杖擀成小圆饼,待锅热了,提溜起油抹布在锅里比个圈,再将小圆饼手托着反扣在锅里,曲起手指迅速拨动转几个圈,紧接着又给饼子翻了个身,盖上锅盖。
细妹儿坐在小板凳上,一把接一把的往灶台里塞着麦柴。有时候火头冲出灶门,蹿得老高。细妹娘见状,撂下手里的擀面杖,匆忙掀开锅盖儿,一把抓出锅里的油旋子,将烫后的手指放在耳朵上捻了捻。细妹儿双手拍打着,拾起火棍在灶台里翻腾着将火埋没。有时候她又撅着屁股,嘴对着灶门,气鼓足腮帮子,再猛劲儿吹出去,一口,两口,一股浓烈的熊烟突然涌出灶门,她咳嗽着急忙捂住口鼻,很快灶烟盘旋着弥漫整个厨房。浓烟过后,火依然没着,她又一次嘴对着灶门一顿猛吹,突然蹿出半丈高的火苗,细妹尖叫一声,抱着头冲出门去。额前的碎发已经被火燎取了半截,一根根打着卷,她用指甲捋了捋,捋掉被烧焦的部分。她哽咽着,不再给她娘烧灶火,她娘扭头白了她一眼,唠叨细妹太笨。妹细娘弓着腰,抓起麦柴,放里灶台,用火棍轻轻挑拨起麦柴,对着麦柴下面有火星的地方,微微一吹,麦柴被点燃了。她围着灶台,又是往锅里抹油,又是擀面,又是往灶台里塞柴火,手忙却不脚乱。
一会儿功夫,案板上便摆出好些圆溜溜,黄澄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的饼子。望着油旋子,我开始不断下咽着嘴里的口水。母亲的呐喊就在隔墙另一边,一声接着一声,一遍又一遍,骂骂咧咧。而我并不想让她知道我在那里,故作听不见。细妹儿在一旁用余光瞥着我,我这才满怀尴尬,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了。
我慌里慌张跑回家,直着脖子,扯着脸子。母亲指着盛满填炕的竹笼,示意我提回家倒在窑里。我斜眼瞥了瞥母亲,嘴里叨咕着,弯腰将竹笼挎在左胳膊上,用右胳膊挡着,尽量不让抖落一道扫。回来提了好些趟,每提一趟,我都要冲细妹家的方向瞅一瞅,也不知道她家的饼子烙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烙完了,是不是已经掰开吃了,一连串的问题在脑子里转圈,这么想着,心里便莫名的窝火。我将竹笼狠狠的摔在地上,用尽全力使劲踹了几脚,只见竹笼在几米开外的地方转着圈儿。母亲看见了不作声,低头继续用扫帚扫着粪底子,扫得乌烟瘴气。
等忙完,再来到细妹家时,她家的门栓已经从外扣上了。我多次试图想把门销从扣上扳下来,都没成功。寻了一圈,忽然发现她家的门槛没有按,露出一道缝来。我打量四周,确保没人才趴下身子,侧着头,一点点寸了进去。厨房门没关,一进门就看到热气腾腾的油旋子,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案板下。我没来得及多想,抓起其中一个怀揣在衣服襟下,冲出门,迅速爬过门槛。
我倒退着,来到麦草垛背后,打量着,欣赏着眼前这个一圈一圈被油炸得金黄的面皮,裹着星星点点的苦豆子,白面的香味,胡麻油的香味,苦豆子的香子,糅合在一起就是油旋子的香味,光着闻着就想一口吐下去的油旋子。不过,我还不想这么快就吃掉它,我翻过来调过去,揪了点皮儿放在嘴里,那味道……,一口,两口,我慢慢咬,细细嚼,缓缓咽。
那便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油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