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

一阵妖风，席卷着黄土高坡的土，将半个天空搅得一片灰蒙。

定格在上空的，那片压得低沉的，黑洼洼的乌云，像一顶锅盖，罩得人心里发慌。

猛然抬头，突如其来的天变，让大家显得惊慌失措，手忙脚乱。

老师匆忙组织起学生，被带着跑步进了校园；大人们着急地寻觅着孩子，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摆摊的紧张地收拾着货品，一股脑儿卷进了床单。一时间，呼唤声、叫喊声、哭泣声、争吵声、谩骂声、抱怨声，整个操场搅成了一锅粥。

一声雷鸣，像枚炸弹，轰散了人群，大家各自奔跑着，去寻地儿避雨了。操场上遗落着各种各样物品，鞋子、袜子、头巾、糖纸、冰棍、花朵、彩带……豆大的雨点稀稀疏疏砸下来，树叶“沙沙沙”作响，屋顶的瓦片被敲打得噼里啪啦，躲在屋檐下的孩子们哇哇叫唤。

雷雨中，没来得及躲避的人，依然在雨中抱头鼠窜，脚底靸起泥水，飞溅着，落在了自己的脸上，身上，弄脏了周围同学的白衬衫，白球鞋，蓝裤子，简直糟糕透顶了。

……

“雄赳赳，气昂昂，迈着矫健的步伐正向我们缓缓走来，他们就是中心小学的孩子们，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入场。”

“咚咚，锵锵锵，咚咚，锵锵锵……”

“妈，我看不见！”

“你沿着缝缝儿往进挤，愣格儿挤。”

只见领头的同学手握指挥棒，向前一步正步走，随着领队老师一声清脆的哨声，大鼓跟着指挥棒上下舞动的节奏，敲锣手、小鼓手、小号手，随即敲响手中的乐器，其后尾随的秧歌队，早已准备就绪。乐队缓缓步入比赛场地，领队老师向后倒退，举双手示意。身穿白衬衫，脚蹬白球鞋，女孩子下身穿黑色健美裤，男孩子穿蓝色裤子。男左女右成两列队形，每人手里攥着一束花朵，跟着乐队和指挥老师的节奏，甩左右手臂，跨左腿，迈右腿与之交差，曲左腿腕随之小退半步，再迅速大步跨左腿，一排，二排，三排，从前往后，慢慢舞动。

秧歌队渐渐步入赛场，花嫂背过身子，倒退着，推着主麻儿愣是挤出一条道来。

“妈以前也是秧歌队的，扭得可好了。”

她望着秧歌队的孩子们，激动不已。

看似简单的动作，做起来却很容易乱了阵脚，一些步法不熟悉的孩子，经常踩踏掉前面同学的鞋子，让整个队伍瞬时一团糟。这样的训练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开始，能保留到“六一”这天参加演出的，一定都是剔除了一些滥竽充数，甚至左右不分的学生。

当整个秧歌队有条不紊步入赛场，重重围观的群众开始高声喧哗，骚动声，呐喊声、欢笑声、议论声、称赞声，吆喝声。

“妈，我小舅！”

“哪里？妈咋看不见。”

“那里！”

主麻儿高高翘起下巴，抬起胳膊，伸手指着秧歌队。花嫂顺着主麻儿滴手眯眼望去，从头扫到尾，还是没有找到主麻儿小舅。眼瞅着秧歌队从身边离开，主麻儿着急地冲进比赛场地，扯了扯小舅的袖子，那男孩顿时从脸到脖子一通红，瞄了花嫂一眼，又羞愧得立马扭过头去。

“请家长同志，看管好自己的娃娃，不要进入比赛场地，不要到处乱蹿。”

维持秩序的老师，紧张得将主麻儿带离了比赛现场。受了惊吓的他，双手抱着娘的腿，透过缝隙打量着凶巴巴的老师。

学校本来没有操场，后来将旁边大队部的隔墙拆掉，再用推土机推平整了，就成了学生活动的场地，只要不下大雨，不被大水浸泡着塌陷，或冲成沟渠形状，孩子们一直都很享用。“六一”头天儿，各班劳动委员组织同学们，拔干净了地面的杂草，垫瓷实了被水冲刷的沟渠，培结实在了场边埂儿。一个长方形的土方，和两面没有拆利索的筑墙，只要铲平地面，清理干净土台上的冰草呀、蒿子呀、草巴呀、狗尿苔，一个现成的，完美舞台就算搭建成功了，参加演出的学生只需出进穿过，那面凿着洞门的墙。

自从学校有了操场，就告别了沿街游行的活动。中心小学，意味着其它偏远学校的学生，被老师带领着，风尘仆仆赶来中心学校参演。中心小学的孩子们心潮彭拜，激动万分的心情，不仅仅只是因为节日带来的喜悦，在众目睽睽下，做为中心小学的一名学生，他们也感到相当的骄傲和自豪。

天越来热，连一朵云彩都没有，烤得地面有一种焦糊味儿。操场四周没有任何绿植，只有几堵被夯得瓷实的，长满青苔墙，屹立在四周。人群涌动在炎炎烈日下，显得更加躁动，操场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秧歌、歌咏、体操、舞蹈，各项活动节目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王老汉背靠着墙半坐半蹲，豁开衣服纽子，“吧嗒吧嗒”地摇晃着手中的草帽，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用手遮挡着，斜眼瞅了瞅日头，嘴里不停叨咕着；胖婶叉着腿，双手支起衣服袖子，高高举起为演出下台的丫头，硬是挡出一片阴凉来，男人将小儿子举过头顶，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孩子开心的笑着，双手拍打着，揪住他的头发，来回撕扯，被拨的人开心，看得人生疼，

花嫂单膝跪着，让二子舒展着身体，尽管已经熟睡，嘴里依然不停蠕动，吸吮着奶水，她极力想用自己的肘腕遮挡住，那撩起衣服外露肌肤的一角，汗珠渗出额头滑出面颊，滴在地面。虽然她的两个娃娃还小，不到上学的年龄，但每年“六一”她都来，一则可以看看热闹，二则可以浪浪娘家。她原来也是中心小学的一名学生，也是学校秧歌队的，辍学不久就嫁去邻村。成婚后，男人骑自行车捎她来；

有娃后，自己骑着自行车捎娃儿一起来。主麻儿听说要浪外奶，像脱圈的马驹儿，撒了一路的欢儿，哼唧了一路的调调儿。他嘴里“咯嘣咯嘣”地嚼着，花嫂头天晚上炒的豌豆，在人群中蹿出蹿去，蹦上跳下，不断有豌豆从裤兜崩出，跌落地面，滚进地洼，花嫂猫着腰，一颗一颗捡起来喂进嘴里。

主麻儿蹲在冰棍的木匣子旁，瞅着顶盖儿，随着不断被开启，有冷气从木匣子冒出，光是看着就有种透心凉。他的目光不断随着冰棍老汉的手来回漂移。瞅着老人将手伸进木匣，取出冰棍，盯着他把冰棍递到买家手里，再望着老人接过卖冰棍的钱，紧紧攥在手心，接着盖上顶盖儿，最后拿出破烂不堪的碎花花被子，包裹在木匣上。冰棍老汉撩起襟子，从衣服底兜掏出手绢，来回反转，层层剥开，一沓厚厚的毛毛钱。用沾了水口的右手拇指，一张张的数着，不紧不慢，看得主麻儿惹眼地瞪直了眼。

黄毛丫头先将整个冰棍，塞进嘴里，吸吮着，再缓缓抽出，半张着嘴巴，哈出冷气，伸出舌头，再沿着嘴唇舔试一圈，不断吧唧，她倚着父亲的腿，斜眼白着他，嘴巴吧唧得更响了。主麻儿盯着她死皮白咧的瞅了半天，不断下咽着嘴里早已泛滥的口水。他匆忙伸手，想要接过丫头递过来的冰棍，黄毛丫头又迅速收了回去，她再递，他再接，每次被挑逗，每次都上当，双手停在半空中，没来得及收回。丫头乐得哈哈大笑，主麻儿生气了，直着脖子扭头就走，眼泪在眼眶不断打转儿。

他脸子掉得，快耷拉到了脚面，几经穿梭拐到了花嫂身边，揪着她的肩膀头子，嚷嚷着非要买冰棍，花嫂怀抱着二子，被拽着坐倒在地上，她只顾台上的表演。主麻儿见状，冲着二子的脚掐了一把，一阵“吱哩哇啦”的泣哭声，花嫂一边起身，一边拍打着二子，”嗷嗷嗷“地哄着。花嫂从挎包里掏出馍，掰了一半儿，递给躲她距离不到二米远主麻儿，他偏着脖子，噘着嘴，斜眼瞥了瞥，不予理睬。

“烂冰棍么，冰欻欻的，没吃头。“

”我就要吃！“主麻儿说着，拉起了哭声儿。

”一阵儿妈带你，上你外奶家吃好的。”

主麻儿只想吃冰棍，想得连外奶家都不想去了。

”把他这个倔大，我两脚踢死你哩！“花嫂气急败坏，跺着脚，靸得烫土冒，主麻儿见状，远跑了两步。

“主麻儿！”他猛地回头，看见小舅，小跑着，几乎扑到了小舅怀里。

花嫂上下打量着主麻儿小舅，笑容堆成了花儿。

“小舅小舅，我要吃冰棍！”

他用手指刮着主麻儿的鼻尖，舅舅外甥显得格外亲热。

主麻儿举着小舅买的冰棍，跳跃着六亲不认的步子，来到娘跟前儿，高高举着冰棍，非要娘舔一口，娘说牙疼，吃不得凉的，他笑了，娘也笑了。

……

主麻儿和娘，前脚踏进外奶家的门槛，后脚就下起了瓢盆大雨，主麻儿手里的冰棍还没来及唆几口，就只剩下棍棍了，脚上的鞋子也丢掉了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