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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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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0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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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人进村

城里人下乡体验民生,驻进了农村,庄稼人遇到了城里人。

小李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王叔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交流上,城里人听农村人说话,就像遇到了鬼子,叽哩哇啦说什么,城里人听不懂;城里人的普通话,像一个有棱有角的匣子,有声儿有调儿,还附着丰富的手势,但农村人听着,心里跟猫抓腔子,直痒痒,用农村话说,吃散饭顶住了,心里憋得慌。

听说城里人要住进家里,王叔两口子从一早起来,就开始忙乎着收拾,扫了里屋,扫外屋,扫了院内,扫院外,麦袋子码整齐了,屋顶的蜘蛛网,也清理了。人活脸,树活皮,墙上全靠一锨泥,王叔和了一堆泥,补平了墙面。

婶儿用一堆麦柴,点燃了多年未烧的炕筒,顿是,巴掌大的院子,弥漫着浓烈的炕烟。农村家里来亲戚,首先要点炕筒,不分四季,只是冬天的炕,烧得热一些;夏天的炕,点得温一些。尤其是六盘山下的农村,即便是炎炎夏日,不盖被子的人,会在半夜被冻着醒来。如果你数过农村夜空中的星星,你就知道了“手可摘星”的定义。

“哦哟,咋乌烟瘴气的啥?”

“支书来了,点炕眼呢么。”

小李被炕烟呛着了,倒退着收回跨过门槛的一只脚,斜着身子,双手挥打着烟雾,不断地咳嗽。

“你看把人呛成啥了。”

“咦,放炕眼,能不冒烟嘛。”

王叔边说,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长得白白净净,看上去斯斯文文,架在鼻梁的那副眼镜,使得小李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散发着浓浓的书生声儿,王叔瞅着,打心里喜欢。王婶闻声赶来,瞅着小李身穿迷彩服,脚蹬黄胶鞋,城里人佩戴上农村人的行头,除了皮细点,肉嫩点,说话好听点,也没有太多的区别,必定城里人吃细粮,农村人吃粗粮。

“王叔,好!”小李文质彬彬,进农村也不忘城里的礼仪。

农村人问好,动嘴不动手,不管见谁,说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你吃了吗?对方回答说,吃了,那就好,对方说没吃,那就赶紧回家,做着吃去。从来没有城里人,跟王叔握过手,而且还是主动要跟他握,王叔显得有些激动,双手迎上前,攥住小李的手,上下舞动,他见过支书跟干部握手,大概就是这样的。

“哦哟,不得活了!”

支书一把抓过他的手,他难为情的地,冲着小李憨憨地笑着,把手夹在腋窝下,不断擦拭着,笑得小李有点难堪,难堪的不是王叔,那双沾泥巴的手,而是结在他手掌心的老茧,让他感受到了锥心的疼。

小李的行李,包包蛋蛋,真不少,大家帮忙拿进了屋。城里人估摸着农村什么都没有,还是嫌弃农村的东西档次低。同样的东西投放的场所不同,身价都会发生翻天地覆的变化。要说一双袜地摊上买3元,超市买5元,商场卖标价15,放农村就买2块。农村不认为买15的袜子,与2元的袜子有什么不同,都是用来兜脚的。追求精致的生活品味,花钱买心安,城里人过得细致,农村人过得粗糙。

小李自备折叠床,支在炕的一边,行李倒是架上了炕。他备足了所有的东西,光衣服就好几套,西装服、休闲服、运动服、工作服。不像农村人一年也没那么多套,单衣服,天冷时可以套里面,天热时当汗衫;夹衣服,天凉时,单着穿,天冻时,套在棉袄上穿。过去是因为物资紧缺,现在不愁吃也不愁穿,庄稼人还是喜欢这么穿,简简单单,方方便便。

几个不到学龄的顽童,跑来凑热闹,堵在房门口,好奇的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小李顿时变得有点腼腆,显得笨手笨脚。王叔提了把笤帚,吼了一声,孩子们跟兔子似的嘻笑着、打闹着、跳跃着,跑远了。

小李收拾利索随身物品,夹着公文包,去村部报道开会,跟老王俩口子招呼着出门了。

“他爹,这娃儿是不是犯啥错了?”

“胡说啥着哩,都啥年代了。”

“咦,小伙子细皮嫩肉的,咋就放这个穷地方来了。”

“穷地方咋了,崽崽还是大学生哩。”

“口袋里连支钢笔都没有别,怕也不是个啥大官。”

“哎呀,女人家家知道个啥!”

王叔白了王婶一眼,掮起锹,出门了。他掮着锹,就跟小李夹着公文包一样神气。别一支是小学生,别两支是中学生,别三支是大学生,多别就成修理钢笔的了,那个用别钢笔的数量,来衡量一个人文化程度高低的时代过去。在农村,只有文化人儿,兜里才揣笔,殊不知城里人已经不习惯用笔了,能用口语解决的事儿,绝不动手去做,所以手机成了城里人戒不掉的瘾。

过了晚饭时间,小李还是没有回到家中。王婶留一大碗浆水面,洗涮后,锅底倒了半舀子水,将大碗煨在锅里,扣了锅盖。王叔背着手,在场边来回踱步巡视着,他跟邻居说,吃饱了出来走动走动,是有些放心不小,家里的新成员。农村人把家中的来客,很当一回事,只要有人住进来,全家人在方方面面,都特别注重,尽管他们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必要。城里人作客,你得提前招呼,告知主儿家什么时间去,去几个人,要不要做饭,做多少,如果碍于面子,即便是赶着饭点儿去,也未必能吃上饭,因为城里人做饭,少做一口是一口。农村人干啥都狠实,好比你说你想吃杏儿,他狠不得把整棵树挖出来,栽你家院里去。

王叔没能等到小李回来,但没有忘记,打开照亮巷口的路灯。

“100瓦的大电泡,费电着。”

“睡你的觉,就你话多。”

“崽崽要用,你咋不给开。”

“崽崽是咱自个儿的娃儿,能一样嘛。”

王婶从来不跟王叔论是非,在农村,能当家作主的,都是能明白事理的人,说多了,就是女人的不是了,所以农村的女人在就事论事方面,从不会喋喋不休。

那晚,小李彻夜未归,王家的路灯也就从天黑照到了天明。

吃过干粮,老两口收拾着准备下地,小李回来了,支书领着。他自己解释说忘记了回来的路,王婶听着,但心里却不大相信,恁那么大一个人,连自个儿住哪儿都不记得,搁谁也不信。这里不是城市,你站在沟的这边吼一声,沟对面的人都听得见。每个人都熟悉村子的情况,不像城市面对面住着,却彼此不相识,认识邻居最好的办法就是透过猫眼,看清楚对方长什么样,几口人,遇见了也不招呼,谁看谁都不像好人,越看越像贼,生怕别人图自己点什么。不像农村,谁都知道村子有几户人,谁家里有几口人,干什么,家境如何,几乎了如指掌,敝着门也不惦记贼偷。不像过去是没得偷,现在牵头牛去集市一卖,好几万就到手了,不济城里人差。

王婶提着铲子,除取洋芋地里的野草,王叔一锹一锹地踩挖着,地头没犁上的地拐子。小李手握镢头站在地头,不知道要干什么,农村人只要手里有农具,就有活干。王叔让他歇着,自己感觉有些渎职,非要求派活,于是就让他挖地里的苦苦菜了。农村人吃苦苦菜讲究叶、茎、根一起,小李每一镢头下去只有叶子,还是零散的叶片,靠近洋芋苗的,就连洋芋苗一块儿齐头断了,看得王婶心疼。农村人对自己种下的每一粒种子,每一根苗都万分疼惜,就好似疼自己的孩子。他们能将几十亩地里的,经过风雨摧残后的玉米苗,一棵棵扶正了,重新活过来,一棵都不少。

农村人盘点自己的田地,就像城里人打拼自己的事业,也是尽心尽责。城里人教育孩子,不好好学习,长大就下乡种地去,是大概不知道种地也是一门技术,不是谁都能种好一片庄稼,也不是所有的人,种地就有收获。什么样的土质种什么样的庄稼,农村人不需要通过检测,就已经心知肚明。王叔俩口子对自己的田地,就像对自家的娃娃一样了解,他家田里的土,松软地踩上去,像陷进了暖沙,地畔干净得见不上个蒿子,放羊的人,上山都是绕着他家田地。

城里人朝九晚五的生活模式刚刚开启,庄稼人却已经忙完了一上午的农活,收拾着从田里回来。农村是个安静得,连滴水都听得见响声的地方。各类鸟叫从天麻麻亮,就已经开始没完没了的鸣叫,不用圈养,它们在你头顶的树杈上舞蹈、歌唱,如果你听厌倦了,拾起一根木柴棍,就能将它们,从这棵树赶往那棵树。

小李一边刷牙,一边抬头寻找着大杏树上,活蹦乱跳的鸟鸟儿,听得见悦耳的歌声,却不见小巧玲珑不影影儿。农村的天,蓝瓦瓦的,衬托得树木更绿,白云更白,阳光更耀眼。延山盘旋而上,这里有你,在城里看不到的奇观,一切都源生的,不用人尽心竭力地栽培,呵护,供养。这里的生灵,生命顽强得跟这里的人一样,冬天不用铺盖着厚厚的毯子,一把火,烧尽了干枯的枝叶,下一个春天,会生长得越加茂盛。小李不急于了解这里的一切,他需要在这里生活近一百天,有足够的时间。

王叔什么时候挑破了他手心的水泡,还没来得及感觉,想象中的疼痛,一个的蝴蝶状的结,就已经在绕过手指缝,打在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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