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不见了。
距离上次探望杏树的时间,大概也就一周。那时候,枝头还挂满了,大大小小青绿色的小杏子。
真应该摘一颗尝尝的,我这么想着,心里不便有些失落。
是谁偷吃了杏子?
孩子看看我,抬头望着空空如也的杏树,满脸困惑。是啊,到底是谁家的调皮鬼,摘光了杏子?应该等它再长大一些的,那样的杏子才好吃,味道才更长,更加香甜。
说到底,还是因为杏树太稀有,而我差点忽略了这里终究是城市。杏子是家乡最普及,最廉价的果实,也是一年中大家吃的最多的水果。院落、田埂、路畔、崖边,随处可见的杏树,挂满各种品种的杏子,树枝被沉甸甸的果实压弯了腰,不用锄头,光是掂起脚,就能勾到树上的杏儿。
杏花凋谢,从小杏子刚刚露头,孩子们就开始吃杏子,一直吃到完全成熟,一点都不担心会吃光杏子。大人瞅着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吃着绿绿的小杏子,嘴里不禁泛起了酸水。吃完杏儿,咬破核,吃掉甜杏仁,剥开苦杏仁,将汁涂抹在脸上有癣的皮肤上,听说可以治癣。还可以将苦杏仁的籽裹进棉花团里,塞进耳朵,老人说这样可以孵出小鸡。取出捂坏的,放进去新的,以为坚持了就一定能成功,想法很愚蠢,但也是满满的幸福。
杏子完全成熟后,最先吃到又大又甜杏子的,一定是会爬树的,只是农村的孩子,各个都能爬树,不管男孩还是女孩,这种本领与生俱来,只是有的胆量的爬得高一些。爬上树的孩子,才不管树下的人怎么着急哩,先挑最好的装满自己的兜儿,才开始考虑树下人的感受。四个人扯着床单的每个角,盛在挑选好的树枝下方,一声令下“摇!”,随着树枝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杏子跌落床单“嘣嘣嘣”作响。听到杏树被摇晃的声音,左邻四舍的人都会蜂拥而至。老人捏开杏子,用前门牙刮着杏肉的汁,剩下一层薄薄的皮,大人们撩起衣服的襟子,用来包裹挑好的杏子,孩子们的口袋也是鼓鼓囊囊。
村子里的苦核树很多,甜核树却只有那么几棵,我家院落的大接杏树,就是其中一棵。那时候最自豪的事,就是给想吃杏儿的人摘杏子,因为我很能爬。脖子上挂一个挎包,粗点的树枝上挂着笼子,挑选着最大,最黄,没有丁点瑕疵杏子,边吃边摘,待挎包和笼子都摘满的时候,自己也吃饱了。母亲每年都会提着满满一笼子大接杏,去浪娘家,过不了几天,姨娘们就会来家里吃杏子,离开的时候再摘满笼子,装满挎包。
我小时候,杏核一定是要攒下来的,也有很多跟我一样的孩子,每天专门在杏树下,或者延路寻找吃完杏子丢掉的杏核,攒在袋子里。被丢掉的杏核大多都是苦杏核,甜核在吃完杏子,就已经被砸着吃掉了。大接杏树下,基本都有两块砖,就是专门来砸着吃甜杏核的。母亲经常用苦杏仁来腌制韭菜,一坛韭菜,一把苦杏仁。往往都是韭菜还余有半坛,杏仁却已经被扒拉着偷吃完了,腌后的苦杏仁,吃着也是甜的。
没杏儿的时候想吃杏,有杏的时候就光想吃核。杏子尽管很多,大人们却从不允许浪费,吃核就必须先吃掉杏肉。我常常背着父母亲,将杏子倒进牛槽,等着老乳牛吃完杏肉,吐出杏核。有时候就差最后一个核儿,老牛就是不肯往出吐。为此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喂杏之前手里先拿着牛鞭,以为这样它就可以一个不差的吐出来,然而一个不落吐出核的机率依旧很小,没吐出来的杏核,几天后在牛圈里被发现。
杏核与杏仁在价格上相差甚远,杏核砸开了,取出仁才值钱。很多孩子赶在新学期前,就已经攒够了新鞋子的钱。如果再勤快一点,延拉过豌豆草的山路,拾捡遗落的豌豆,或挖山上的蒲公英,再卖给上门收购的人,就足够再添一套新衣服了。我经常干的一件事,就是延路拾捡豌豆时,捡着捡着就捡进了自家或邻居家的豌豆地,抻开挎包,从豌豆草上往里剥豌豆,用不了多久就能剥满挎包。多年以后,父亲提到了这件事,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小秘密”被揭穿,着实有点难为情,却还是欣慰,父母亲维护我小小自尊的行为让我感动。
杏干在没有杏子的季节里,无疑是唯一的美味,尤其是对于怀有身孕的女人。大多数人家在杏儿的季节里,挑最好的杏子,晒最好的杏干。老二小的时候,就特别喜欢晾晒杏干。摘一笼子杏儿,席地而坐,将杏子捏成两半,取出杏核,杏肉整齐摆放在阳光下晾晒,他抱着扫把每天追着蜜蜂和飞蝇打,为此还被把马蜂蜇过。一场雷雨过后,杏肉被水泡得肿胀,就很难再被晒干,父亲开玩笑说他这是在养蜂,老二一副不服输的样子,继续捏,继续晒,继续泡……
水果店的老板一定烦透了我,每回路过水果摊,看到门口摆放的几筐杏子,我都要停下脚步来看看,但只是看看。家乡的杏子七月才熟,而这里杏子,四月开始就已经随处可见了,大概因为时差的原因,看着这些杏子就已经没有了想要吃的欲望。如今已是六月,看到有人在微信圈里晒家乡的杏子,馋得慌,朋友特意送来一大包红梅杏解馋,兴许是过了吃杏子的年纪,没吃几个,结果牙跛了。
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在杏黄的季节里,去感受家乡的魅力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这些年,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看着却有一种得不偿失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