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见过最小的山峰,是在骆驼的脊背上。
从乌海进入阿拉善盟的路上,车在道路上疾驰,远远地看见几峰骆驼的雕像,这意味着阿拉善盟府所在地——巴彦浩特即将抵达。
西部地区稀少的降水让绿意不足以全部覆盖山体,远处的贺兰山上白云幽幽,晚风似乎穿越时空送来驼铃悠远的声音。
雕像上的驼峰线条流畅自然,它所在的山峦曲线温柔和缓,夕阳下,二者出现在一处,景象和谐无比。此后数年间,我亦见过很多在沙丘中行走的骆驼,蔓延的沙丘将骆驼的躯体部分遮挡,能够露出的部分往往是驼峰,驼色的驼峰在沙丘中移动,竟也幻化成一座移动的沙丘。
进入镇区,车轮把我与那几座雕塑分开,它们在我的身后目视我,成为我路途中所经过的景色。我的视界中又出现一尊白色的骆驼塑像。
不同于之前在山峰上远观的一队雕像,这一峰骆驼独居于镌刻着“中国驼乡”的硕大底座之上,体态优美,头颈高昂,无言地欢迎着每一个回到这里的归人,或者过客。今天,这座塑像已经挪动到了盟图书馆前的广场,底座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峰骆驼。每次我途经此处去图书馆的时候,看到这两峰骆驼,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在这儿的时光。不急不缓,慢慢流淌。
骆驼是沙漠的行舟,它厚厚的脚掌走过被阳光烧灼的滚烫的砂砾,长长的睫毛呵护着双眸不被黄沙侵扰,最有特点的是那自带的储存能量的仓库——驼峰。
在来到阿拉善之前,我不曾近距离见过活生生的骆驼,它更多地存在于书本和画片中,作为一种“沙漠中的动物”科普常识和动画片中的形象而存在,所以,我从未想过,它是这样的硕大,和温顺。
第一次近距离看见在路边觅食的骆驼,它有一种与世无争的安详。坐在越野车的后面的我把车窗摇下来,看着它安静地咀嚼的口腔内的食物,它让我想起幼年时在家乡田垄上看见的耕牛,黄土变成了黄沙,反刍的嘴角研磨着食物,也研磨着时光。
能够被人类驯服的动物都有着一种体察人情的灵性,就算是我家那只半驯化状态下的颇有点骄傲的和狡黠的猫咪,也知道在我心情低落的时候过来用它的爪子柔软地拍拍我,虽然在我想要把它抱在怀里的那一瞬,果断选择跳离。一些饲养骆驼的朋友对我说,骆驼极通人性,它并不娇气,饲养久了,仿佛是多了一位家人。就算在沙漠里迷路了,只要“有骆驼在,就不用怕,它能带你回家。”
我曾想,在漫长的时间里,骆驼被驯化,成为一种家畜。这究竟是人力的无敌,还是骆驼族群的选择?野骆驼是不是更能体会沙漠千百年来的寂寞?就像野牦牛更懂得雪山深处曾有着什么样的传说。
这种想法在我查阅了一些关于骆驼的资料后发生了动摇。今天的双峰野骆驼,是中国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IUCN)列为极危(CR)物种。更不要提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野生单峰驼。在了解到野骆驼的生存现状的同时,我不禁掩卷沉思,还好,我们还有驯化的骆驼族群,还有着野化的希望,而不是查无此类,再无可能。
自然界和人世间,自有着它的规律和法则,我们身处其中,不是天穹与大地之间唯一的王者。在相生相伴的岁月里,骆驼逐渐成为沙漠中人类的挚友,丝绸之路的风沙模糊了回望的风景,驼铃声和着羌笛,缭绕成一场寻找绿洲,追风逐月的梦。戈壁的月亮明亮了千年,夜色中的骆驼叫声舒缓绵长。它晶莹的眸子像噙满月光一样的温柔,轻轻抖落绒毛中粗粝的黄沙。
骆驼,这一曾经行迹遍布瀚海的沙漠之舟,如今,成为了充满希望的产业,也变成了一个地区的品牌与符号。我给远方的朋友寄去了阿拉善的礼物——一对骆驼玩偶,也寄去了一座小小的山峰,和一双温柔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