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全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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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与妻儿散步，新华路上依旧灯火辉煌，仍像年里似的喜气洋洋，同时像是在描述着春节的红红火火，年悄悄而过，春天已含笑而来。
路边卖水果的大嫂看到我们走过来，扯着嗓子喊:“樱桃了，又大又甜的新鲜樱桃！走亲戚送老人好着呢 ！”
“爸爸，买点给爷爷奶奶吧，我记得他们都喜欢吃甜，愿意吃红樱桃！”儿子拽着我的手试探着问。我正在玩弄着手机。
“多少钱一斤？”妻子眼睛里带着馋好像要买的样子。
“八十块钱一斤！新鲜货！”大嫂的话里没有丝毫讲价的余地。
“哦！怎么这么贵？估计都是棚里的！”妻子边拽着儿子走，边向我嘟囔着，“我今天到咱峄山上看了，满山的樱花开了，真是美着呢！估计咱的樱桃再有一个多月就能吃到了。”妻子提到峄山樱桃树，让我想到了八里外山下小山村里住着的爹娘，因为前两天回家闹了点情绪，好几天没回老人家里了，明天说什么也得回去趟，我应该去看看爹瞅瞅娘……不知为什么，没舍得买的红樱桃，让我彻夜难眠。
“你这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这都好几天没回家了，是不是为入党的事心里有疙瘩？” 妻子侧过身问我。
“哪里，看不到樱桃便罢了，看到了不买点给爹娘送去尝尝鲜，这心里是空唠唠的！哎，感觉良心上过意不去啊！”我长舒一口气说到。
“刚才我在想小时候从门缝里看爹向一顶军帽敬礼的情景”，我转身看着妻子说。
妻子赶紧凑近了我问：“什么情景？”
我回忆起当年的情景：“有一年，我上学忘了一本书就跑回家去拿，到家时看到家里的门关的很严，我从门缝里看到一把椅子上放着一顶旧军帽，爹穿着一身旧军装贡养着樱桃向军帽敬礼”。妻子听着瞪大了眼睛。
我继续说到：“爹以前当兵参加过战役，有一次在炸敌人的碉堡时，他们战友三人都想去，爹想进步就抢着上，可因为爹不是党员，班长说不是党员不够资格不让去只能打掩护，因为那时候有困难时党员先上，最终班长和另一个党员上去炸碉堡，可他们都牺牲了。班长生前承诺家里的樱桃熟了大家一起去吃，可战后就爹一人活下来，爹就把班长的军帽带回家珍藏起来，每当这季节的时候他就贡养上樱桃向军帽敬礼!”
“哦，那时候真革命，送命只有党员才有资格，不过老爹也真难得！”妻子风趣地说。
“嗯，爹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他也一直在教导我们，可我们却连爹娘爱吃的樱桃都没舍得买，想想很过意不去啊！”我叹了口气说。
“没事儿，明天咱买点捎回去就是了”，妻子爽快地说。
早晨，儿子吃饭后背上书包急匆匆开门去上学，“哗！哗啦啦！”门半开着，门把手上挂着红色的塑料包，此时包半挂半躺。
“爸爸，谁把红樱桃挂在门上了？”儿子惊奇地说。我听到孩子的喊声，急忙走到门口：“不要动，看看怎么回事！”“咦！还有纸条在包里呢！”儿子边说边拿出纸条读起来，“邻居强子晚上给的，娘尝了尝，很甜！让两个孩子多吃点。”
“是奶奶送的！这么远，奶奶没进门，爸爸你快打电话用车送送奶奶吧！”儿子的眼里满是着急。我心急火燎地拔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里却是爹苍老的声音，爹与娘从来用一个手机，难道两人一起来的？
“安！安！你说什么？樱桃？那是邻居强子送的，当年他家穷你娘借钱帮他上的学，人家一直心里想着，逢年过节的从没忘记，有什么好吃的不管贵贱都送给我们。什么？什么？你门上挂着？”爹的声音有点着急，“哎呀！恁娘来！怪不得一大早没见着，是舍不得吃给你们了昂！到现在也没回来呢！”
“什么？还没回去？爹！娘没回？”我的鼻子立马有酸楚的感觉，父亲喃喃地说到：“唉，恁娘这个老潮巴！她的腿就是不值钱，在儿女身上能下作死！”看着门把上半挂着的樱桃包，我泪眼朦胧，脑海闪现出小时候的一幕：
小时候院子里有棵樱桃树，樱桃成熟的时候，我和爹娘一起摘樱桃。爹个子高，他从高处拽下一个树枝，娘拽着树枝在摘，而我在吃着樱桃，“爹娘，真甜！你们也吃吧！＂
“你这孩子，这茬咱先不吃去卖两个钱”，娘说：“咱嘴上省点帮帮强子他爹，虽然咱不富裕但邻里邻居的人家开口了，说什么咱也得凑着添巴添巴，住两天下一茬子爹娘不吃积你吃！”娘边说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脸上满是无奈和心疼，“孩子，谁叫咱穷来？”
卫生院门口，娘挎着篮子领着我。“娘，我饿了，吃点油条好吗？”我晃着娘的衣角央求：“卖了樱桃有钱了，少买点吃呗？”
娘抚摸着我的头：“孩子，你先忍忍，这是帮着别人救命的钱，饿了咱先喝碗汤，回家我糊饼子给你吃！”随后娘掏出了二分钱，冲着卖油条的人喊：“大哥，给俺来一碗汤！”
我的脸拉得很长很长，娘拽着我往医院里走，我用手将提篮边上柳条夹着的几粒樱桃捡出来放在嘴里，此时娘的眼角有泪在流。
现在看着这洒落在地上的红樱桃闪着良心的红光在看我，就像是娘期盼的眼睛。我木然地站在门口想若没有这门该多好，为什么人结了婚成了家就不能与爹娘住在一起？为什么非隔着路堵着门？就是这道门隔开了母子情，同时它也见证并体现了母爱的伟大。我边用脚踢门边嚷嚷着，同时眼睛里溢满泪水：“我说回老家住着，你非要住城里，早知道咱就不分开过，早知道敞着门！”
“你踢门管什么用，快，走！这么远的路，咱赶紧找娘去！”妻子边披衣服边拽着我，“都怨我，实际上咱也不差钱，早知道不管它贵贱，昨晚咱买点送回家就好了，路上车来车往的，咱娘真傻！这么远何苦呢？想想咱缺什么？”妻子的语语满是惭愧。
我开着车眼睛就像是长了翅膀，妻子与我一样隔着车窗看着路旁的一个个行人，我们在找娘，在找一个满头白发满脸皱纹饱经风霜的老人。
车在走，泪在流，眼睛在搜寻，我说：“娘真傻，这么远跑来，这是何苦呢！”
妻子说：“别说了，娘就是这个样子，你不让她做，她也做。看，前边有情况！”只见前面红绿灯路口处停着一辆120救护车，医护人员正在抬一位受伤的女人。我急切地喊道：“娘！娘！是不是娘!”“你疯什么疯？赶紧停！红红的灯！”妻子像母夜叉，我的车不得不停下，此时正是上班高峰，珠山路上人来车往川流不息。
此时担架上的女人抬起了身子，看样子伤的不重。我说：“啊，快，快瞅瞅，是不是娘？快呀！她坐起来了，应该不像！”妻子安慰我：“你别急，不是咱娘，心都快出来了，这不是咱娘，这女的年轻，娘没有这么花的衣服，你快注意安全吧！”
路上没有找到娘，不一会功夫便到了老家的小山村，家的路口就在峄山东侧的山下，此刻杏花开了一串串，在阳光下张着笑脸。路东是小菜园，中间是乡村路，路西是有灯笼、红门对的住户。峄山是一个美丽的花园，传说中梁山伯与祝英台上学时经常逗留峄山，坐在山上看东方的大海，随着波浪涛涌，潮起潮落，传承着坚贞的爱情。
“快！你看，咱娘！”妻子的眼尖，远远地看见了娘在村口。此时的娘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
“娘！娘！您怎么不敲门就走？”我停下车急切地奔过去。因为在娘面前我就是个孩子，而此时的娘站起身子，岁月的原因娘的背驼了，她用手打着眼罩在端详着我。我赶紧上前紧紧握着娘的手，不知为什么瞬间心酸并眼泪流了下来。
“看你这孩子，这么大个人了，刚停车见了娘就哭，娘好好的哭什么？”娘的脸上洋溢着春天的笑容。
“怕影响你们休息，孩子上学不容易，我就把樱桃挂在门把上走了，那樱桃娘尝了尝，甜着呢！岁数大了睡不着就起得早，这不回来还帮着你表嫂种了好几垄子花生呢！”娘擦了一把汗，“恁爹挂念我找过来，来得挺巧！他干着我歇一会”。
顺着娘的手指，我朝路东看去，此时的爹抱着镢头，在刨着土划着沟，而村里邻居表嫂子在浇着水，随着浇水接着将花生种摁在土里。
“兄弟，弟妹！回来了！大伯与大娘真好！轮换着帮我种花生呢！”表嫂的脸上满是感激，爹与娘是一个村，表嫂是娘的邻居也是一个远亲。
“恁娘出门也不带手机，真是个大老粗，我怕出事就找过来，没想到她早回来了，嘲乎乎的，饭也忘了吃就帮着邻居种花生呢！”爹停下镢头歇了歇，“没办法！我就替恁娘帮着干吧！”爹是一个实在人，他平常话不多，但常说幽默动听的话，他为了我们把腰都累弯了，从我小时候的记忆里爹就是个锅腰子，人就像一张弓，爹的腰平常几乎就是九十度，但他永远有使不完的劲。
“叔叔，叔叔，给我拍个照片，拍个好看的！”胡同里跑出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可爱小孩，他胖乎乎矮墩墩，这是我邻居哥哥的小儿子，他边跑边放飞着手里的风筝，“爸爸出国帮别人治病捞不着回来，听说他们那里死了很多人，那里连个风筝也捞不着出来放，这是俺爸爸 寄回来让我放的，恁给拍拍，我发给爸爸看看”，小家伙边说边放着手里的线。
“恁表哥出国打工到现在没法回来，这娘们儿也真不容易。”娘看着孩子眼里满是同情，娘拿起爹送来的鸡蛋，放在石头上碰了碰，剥去皮，朝着男孩招手，“来，先吃个鸡蛋还有劲！”
“奶奶，俺吃过了！您快吃吧！”小男孩很懂事。
而此时从南侧走来了个不听话的老头，他瘦高个子摇摇晃晃，一股浓烈的酒味顺着路伴着花香而来。
“九叔，您这是到哪里去？”娘喊住了他，“他娘的！懒死不干活，种瓜得瓜秧豆收豆，庄户人家谁早晚睡得太阳晒着腚？也不怕晒出病！别人都种花生了，可他娘的地也没刨，我要去上访！“九爷爷边说边向村委走去。
“快别丢人了，动不动就说上访，您觉得上访光荣？屁大的事就胡咧咧，到村委这叫反映情况，您老别叨叨了，听见动不动上访就烦人！这是什么风气？您这事包在我身上，两天内我叫恁家大兄弟种上花生，他若不听话，我治他！”娘说话利索索。
“嗯，不用说，侄媳子！你的话他听，我也信！”九爷爷向娘伸出了大拇指，随后真的停下了脚步，“恁看看这孙媳子多抓家，男人捞不着回来自己顶起天，硬挺着拉扯大了孩子，恁看看一茬一茬的”，九爷爷对着表嫂边说边涶沫星子到处飞扬。
“九叔，你的老年补贴拿了没有啊？”娘引导着九爷爷换了个话题。 “昨天拿了，人就得好好活着，咱政府政策就是好，人老了不干活都有钱花，真是好社会！”九爷爷又喋喋不休了，“咱赚老便宜了！嫚，人在做天在看，你就是好样的，谁不服你，我就不服淮，你嫁过来时这孩子才两岁，恁看眨眼他也这么大岁数了，孩子也这么孝顺，常回家来，真是教育的好，你是行好得好啊！”
“什么？你两岁娘嫁过来？”妻子满脸的惊讶，眼珠子像要掉出来似的。
“是的，娘是我的养身娘，娘是带着一岁的妹妹嫁过来的，爹是退伍军人，我的亲娘去世后他收留了失去丈夫并带着小孩赤脚逃荒要饭的娘。爹一身正气，娘心地善良，其实我们心里都知道。我也不想理得太清楚，我们彼此间谁也不多说，同时在我的潜意识里这也是真正的亲娘。”我解释着同时眼也在模糊着，此时只感觉心酸。
“嫚，当时我们家里穷怕你嫌弃，没有告诉你，对不起！”娘对着妻子满怀歉意，“当时若恁爹不收留我们娘俩，还不知要饭死活呢！恁爹是好人，你们也是好孩子，娘真的知足！”
“孩子，别怪他们娘们，是我不让她们告诉的，一家人锅碗瓢盆的，媳子与儿子不一样，怕有时候不理解出矛盾。”爹摸出旱烟袋与烟包子，走近来对着妻子说，“看恁们娘们相处这么融洽，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你这个娘也是亲娘，同时你们清明节上坟叫大娘的也是亲娘。”
“娘！您就是俺娘，真的是亲娘”，妻子边点头边由衷地说：“咱这里人好环境美，看样子哪里也不如咱这里好！”随后妻子转向了我：“你闻闻这花香，你看看这每户的大红门对子，对！还有家家门上挂着的红灯笼，现在的农村真好！”我顺着妻子的话，朝西看去，一个个的红灯笼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带着亮----火红火红。
清晨，早起晨练的人们正在小广场上欢快的跳舞。娘也坐在路边的石头上，高兴的看着跳舞的人群。
“大娘，快过来一起跳舞吧！”一位舞者朝着娘喊道，娘看着跳舞的人们爽朗地笑着说：“呵呵，让我跳舞，老胳膊老腿的不行了啊！叫我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行，让我唱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行！”
妻子赶紧说：“娘，那咱就唱一个给他们听听呗！”娘笑呵呵地说：“好，那就唱个，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呼儿嗨哟，他是人民大救星，呼儿嗨哟，他是人民大救星！”
爹这时也跟过来凑热闹：“唱得好！不是还会唱好多歌曲吗，再唱个别的听听吧！”娘高兴了：“那就再唱个，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吧，哈哈哈！”说着唱开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共产党，辛劳为民族，共产党他一心救中国，他指给了人民解放的道路，他领导中国走向光明……”
此时，一些跳舞的群众也跟随娘的歌声，边跳边唱起来：“共产党，辛劳为民族，共产党他一心救中国，他指给了人民解放的道路，他领导中国走向光明……”
娘笑了笑，边看着大家，边坐回路边的石头上，花白的头发与满脸的皱纹迎着太阳满是笑容。天热了，娘把外衣脱下来，立马露出来红色的胳膊箍，红胳膊箍上写着几个大字“党员先锋岗”。
我听着歌曲，看着娘，眼前又浮现出几天前的一幕，我在家里为了入党的事抱怨爹娘：“党员选举通过时，为什么不给我独票？你们两人都是党员，若你们给我独票，不选他们，很明显我就是党员了！这样他们有独票，我就少了二、三票！”
“你也别怨恁爹，那几个孩子也很优秀，都是我和恁爹看着长大的，他们为了乡邻做了不少事，一直在争取入党，让我们给你独票，不选他们不可能！”娘解释着说。
我有点生气地说：“那你们就指望着他们吧！”
“你，你，你就是觉悟不够，就应该好好学学！”娘生气地说着，而我赌气此后几天就是不回家。
想到这里，我看着娘赶紧走上前去：“娘，前两天是我不对，真对不起您和爹！”
娘笑了：“熊孩子，那天的事娘才没放心上呢，做好自己争取明年入党昂！”娘说完随口又唱了起来：“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共产党……”
此时路边的花鲜艳养眼，引起蝴蝶片片。美好的故事只有良心与良知可以书写，门把上的红樱桃，很甜，很甜！想想就让我心灵震撼！我敬爹我爱娘，同时我也深深爱着黄土地上的家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