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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社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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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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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自家的院落

一所学校空了,一片湖面就亮了。

上个世纪末,我在杭师院附中,当时我们有一个传统体育项目,每年举行。每当杭城桂花第一轮飘香时,我们就觅得一个好时日,带领学生,浩浩荡荡地占领西湖。那时学校初高中在一起,起先只高中生参加,后来初中生中那些运动拔尖的不干了,强烈要求参加,再说,小小的初中生喜欢围西湖玩啊。不得已,只好增加了初中组。好在那时初中部规模很小,我们是省一级重点高中学校,而我们孵化的杭州民办公益中学,还在北大桥和商业学校那里四处游击,居无定所。举行这样的活动,最先要到市里备案,后来还要审批。

每年那个时候,学校里,都是激动一片,因为高大的高中生,柔弱的初中生,都可以顺带游西湖,围西湖,尖叫西湖。

我当时教的是高师预科班,学生来自杭州周边县市的多,本市的也有一半,绝对是体育尖子集群班啊,有些在省青少年运动会上获得大奖,才得以进校。环西湖接力赛,是他们一辈子的另一桩盛事,运动加浪漫,把他们美好的青春时光,镶嵌到苏堤的风景里。他们没有任何功利目的地到西湖边做生命奔跑。望湖楼那里,是我们的体育老师在发令,拉了线,打了标语,开始计时。一群青春生命早已经腾出去。有警察帮我们维持秩序。我们的运动路线变化过,有几年走北山路,有几年走白堤。总共安排多少棒,也根据每一年的情况变化。高中全盛时期,第二棒在苏堤口子那里,接力的队员在等。整个白堤中间,设置了引导员,都是我们杭师院附中的老师或者学生。选手们对这样非等距离的奔跑没有异议,他们每支接力团队自己合理安排了谁谁谁跑哪段。第三棒开始跑苏堤,脚下有风,一直到长桥公园那里,再到六公园。整个环湖接力赛,都有游客看热闹。而我们的选手非常认真,他们像上课一样认真,因为要出成绩。

和他们比起来,来为环湖接力赛造势,来围西湖的学生,就开心多了。一所学校空了,一座西湖差不多就满了。声音更是震天。

他们孩子,你不让他们大声喧哗,他们不会记在心上,因为西湖就是他们家的后花园,他们要怎么玩就怎么玩,要怎么喊就怎么喊。每个班的班主任,带着自己的一窝孩子,在某一个区域,进行另一样的秋游,神清气爽。当自己年级的选手来时,他们就疯狂冲上去,呐喊,加油。

游客没有怪他们,西湖没有怪他们,他们太有感染力,太有生命力了,太不让人讨厌了。反而,许多游客加入了喝彩的队伍。千年哀怨的白娘子也没有怪他们,她在修炼成精的路上,不能太寂寞。记得最热闹的一次是我那个高师预科班有一个叫周慧晓的,大概是千岛湖的,个头不高,满身精肉,所以初中生和她很有眼缘,她当年是省内著名短跑健将,在学校比赛中,不管是短跑还是长跑,那都是遥遥领先。当她最后一棒从六公园出发,飞起来时,那时六公园那里还有一群飞天雕塑,初中生围在那里的多,他们都开始喊:飞天,周慧晓,飞,周慧晓,飞起来,周慧晓,飞啊飞,周慧晓!她当然在尽力飞跑,手持接力棒,迅速摆动,头颅怒起。初中生的声音在西湖湖面飘动,那群体性的喝彩,能让浪里白条张顺黯然失色,让整个一个白天的西湖喜庆。西湖有许多夜晚的幽暗的故事,但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白天的故事。

西湖就那样生动了,每年一次。曾经。被我们。这样的活动延续到本世纪初,但学生不再去群体性地围西湖了,每个班派几个代表,带些水,零食,做服务工作。再到现在,这些,都成了记忆。

如果西湖底下有一张磁记录圆盘,把所有西湖边发生的故事,历朝历代,每一个朝暮,包括鹤事,梅事,闲散事,公务事,都记录下来的话,那我们的喊声一定会胜过一切。苏小小的墓,太寂清。岳飞的坟,太壮怀激烈。湖边的柳,无论如何,都需要人来欣赏。一座西湖,最不能缺少的不是景,是人,是最具有生命力的人。人走在西湖边,西湖就活了。故事走在西湖边,西湖就灵动了。除了人,一切不过是风景。

在昔日孩子们的口中,或者老杭州的口中,西湖就是我们家门口一个美丽的大水汪凼,许多小学生去湖边义卖过,上世纪末湖面结冰,许多中学生去试过厚度,他们最喜欢世界上发生奇怪的事情,他们最不喜欢无趣。当年我住教工路,夏天夜晚太热,没有空调,睡不着,就骑自行车,过西泠桥,到孤山那里乘凉。到了那里,发现有许多人乘凉,好像一个世外之世。大树。湖心。平湖秋月。至于早晚下水洗澡偷凉,我就不好意思说了。

我认识的一个人,家住新新饭店后面,她说以前她们女孩子是下西湖洗澡的,水草缠身上,那个辰光,大人不让去,草一绕在身上,身上痒酥酥麻酥酥的,就要尖叫。荷叶荷茎也碰上身,都木佬佬要尖叫。人在水里,身上皮肤贸灵敏贸灵敏的,一有东西碰着,就觉着是哪个促狭鬼扎猛子来摸。女伢儿互相用手袭击,偷着抢着摸同伴,溅出水来,大声吓唬人,都怕许仙白娘子,怕他们来了把她们变成水鬼。一个人说一声许仙,大家就尖叫。

现在这些情景,是不可能发生了,也不会重现。西湖越来越高大上,越来越现代,越来越世界。但曾经,曾经,是我们自家院落。曾经,甚至是我们的私密地,外人不可涉足。今天,西湖是开放的,谁都可以涉足。武松归宿这里,牛皋葬在此,四库全书也藏水面中间的孤山,天下情侣,各色老外,都要到西湖来搞搞儿。我们的孩子后来春游、秋游,去过太子湾公园,去过西湖国宾馆,去过龙井山园,去过满觉陇,去过杭州花圃,我们主动把西湖让给了世界,这里是我们对世界一往情深的眼。如果我们自家的院落变成了世界公园,我们没有理由不大气啊。

有一次我在浙江图书馆那里,看到一拨小萝卜头排队过马路,一个幼儿园阿姨领导着他们,我们许多行人在浓荫匝地的曙光路上,目送他们往风景区走,好感动,好有生气的城市!一座城市,不能没有孩子在自家的院落里行走啊。有一年我带我的龚自珍文学社参加钱报集团和浙江省作协联办的未来世界领袖大赛,我们打出的口号就是“我们属于未来,杭州属于世界”,我们的社员和许多别的学校的孩子一起,在钱塘江边,市民中心,激情演讲,挥斥方遒。现在,他们已经遍布世界各地。

一说到西湖,竟然这样亲切和家常,我希望这样的感觉永远有。现在散步湖滨路,夜晚,有些漆黑的青春生命在跳街舞,我常常欣赏他们,陶醉了,残荷是一种美,青春律动是一种大美啊。那些孩子们围西湖的张嘴大叫,许多个血肉喉咙,如嗷嗷待哺的小燕子,成了我个人永远的热闹回忆,我也希望它能变成西湖永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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