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蜗居着三个人。一串风铃早已失去了摇曳的清脆,一棵龙眼树还在院子悄然地生长,一位瘦弱的老人来回踱着无奈深沉的脚步。
偶尔,他发出的一两声叹息,惊动了树上叽叽喳喳的小鸟。它们三五成群,瞅了几眼便若无其事似地飞走了,消失在飘着几朵白云的天空中。
“琼儿,出来吃饭吧。”他进屋里叫了一声。已经第几次,我都忘记了。我如一根木头,栽在墙边,发着呆儿。他是我的父亲,叫的是我弟弟。
“出来吃饭吧。”父亲又叫了一声,轻轻地。他生怕声音再高一点,弟弟就会生气。弟弟病了五六年时间,不长也不短。我无法想象自己不在家的时候,父亲是如何艰难地照料他每天的起居饮食。
父亲的脸色不大好,布满岁月的沧桑,眼神接近了绝望,每天路过门口的风也知道。这难道是冥冥中注定,无法扭转的宿命么?我暗暗地在心里写着忧伤的诗篇。
看见桌上摆了半个多小时的饭菜,它们都凉了,我的眼泪也凉了。父亲凉的是心,一颗苍凉无助的心,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父亲花了二十年心血抚养大弟弟又供他读书,盼来的仍然是贫苦交加的日子。
“哥哥在等你,出来吃饭吧。”一听到父亲说到我,我的心开始跟着他凉起来了。可是此刻,秋风还没有到来,阳光慵懒地照耀着空寂的小院。
弟弟终于出来了,是父亲打动了弟弟,还是老天爷实在看不过眼,怜悯地拉着他的手出来了。我不知道哪一个是答案。我只知道,弟弟还是一个人,还是人的模样。他不是疯子,嘲笑他的人,迟早会变成疯子的。
父亲扶着瘦弱又有点背驼的弟弟,慢慢地走出来了。他们从屋里的木床走到小院门口的厨房,只是三四米的路程,似乎走了半个世纪。我看在心里,看得眼睛有点疲累了,手脚有点痉挛,还是木头一样栽在墙边,不想把自己连根拔出来。
“可以吃饭了。”父亲叫了一声。虽然没有喊我的名字,但我知道他叫的就是他的另一个儿子。我“嗯”了一声,随手朝几十年的土墙锤了几拳,然后很快收起脸上浮起的青筋,一头钻进低矮的厨房里。
可以坐下来了,三个人,不多不少。小时候,三个人吃饭的时候,总是感觉少了一个人的座位。而今,还是三个人吃饭,却又好像是两个人在吃饭。难咽的不是平淡的饭菜,而是面对面无言的酸涩,就像十根鱼刺卡住了我的喉咙。
弟弟是父亲叫出来的,我在吃饭的时候,对他说:吃多点啊……吃多点啊……重复完这句话后,我发觉我的沉默原来是一种忧伤,是忧伤的沉默,是沉默的爆发,是爆发了很久很久,方可以看到阴霾之外遥远的阳光。
父亲装作开心的样子,编一些话语哄弟弟吃饭,希望可以增加弟弟的食欲,因为弟弟瘦得让人不堪目睹,是皮包骨,还是骨包皮?我说不出来。我只是咽了一筷子的饭,没有夹菜。但一看到坐在我身旁的弟弟,吃饭都那么艰难,作为哥哥的我,为何不做一个榜样啊。于是,我如一只饿了七天七夜的野狼,似乎一口气就要把一碗饭舔得一干二净。
那一餐饭,我足足吃了五碗,父亲两碗,而弟弟仅半碗,少得比他还可怜。
作于2007年9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