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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过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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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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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番薯

谈起我的家境,免不了谈到我的父亲。谈到父亲时,与他的背影又分不开。那个出入于清贫屋檐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背影,那个肩膀挂住一条板带,斜着身子咬紧牙根发出生命呐喊的背影。

岁月年轮,沿着坎坷的记忆路,辗过了时光的古道,不经意地回到2000年,二月的春风,正吹拂着拔节的杨柳。我和弟弟正在镇中读书,我念初三,弟弟念初二,剩下父亲一个人在家里干活儿。那些年自然灾害又多,歉收时有发生。两个人读书的大山就压在父亲的肩头上,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一次,我需要回家一趟,备一些粮食和生活费,尽管初三的学习很忙。那天是星期五,我下课后就匆匆骑上了那辆已锈迹斑斑的自行车。

我一进院门,就看见许多番薯翻倒在地面。父亲刚从田野挑着沉沉的,还带有泥土的一大担番薯回来。一看见我回来,便说,你回来正巧啊,明天早上你可有番薯吃了。以前我们三人都很喜欢番薯,父亲就知道童年的我特别喜欢和伙伴们窑番薯,那烧得又红又热的土坯把番薯烤得可香甜。

晚上,我在昏灯下赶时间学习。父亲不知何时走进了我身边,轻轻对我说,明天你抽点时间和我去一趟市集吧,听邻居说这几天可买个好价格,你又要快中考了,明天买了几十块就够你用一个月了。田里还有许多,足够钱用到你中考了。我回应了一声“嗯”。

第二天,我还没起床,父亲就起来煮好饭了,还褒了十几条鲜嫩圆滑的番薯。我美美地品尝着这人间佳肴,然后准备跟着父亲的车赶在晨曦的前面。家里的那头老牛,前段时间刚下了一个小崽子,可乐坏了父亲。这一次拉车的任务就光荣交给父亲。

我们从门口拉向村口,一条凹凸不平的乡道通向镇上的集市。木板车慢慢地挪动着脚步,父亲弯腰往前拉,我紧跟在后面推。沉沉的一车番薯压得车轮开始咿咿地唱着歌谣。我偶尔抬起头时,看见父亲弯腰拉车的背影,是那么的低沉而艰辛。

一个山坡是我们的必经之路,翻过了山坡,再走几公里的路程,就看到人头攒动的市集了。当我们快上山顶时,车子突然打了一个溜,滑了下来。父亲抓住两边的把手往一边拽,我退了两步,急忙用自己瘦弱的身子顶住。父亲抬过头来对我说加油啊。我透过车子的下端,看见父亲那微驼了的腰已弯成了90度,快要贴到了地面,双脚就像一把铁钉紧紧地沉住脚步往前一点点地挪动。那一刻,我心中闪电般地涌上了一种感动。我憋住气用力喊着:一、二、三……加油……。最后,车子这头沉在水里的铁牛,被我两父子扯上来了。

忘记过了多久,数百条番薯舒舒服服地躺在车子上被我们拉到了目的地。

我们找一个地方把木板车停下来。我站在一旁看住车上的番薯,父亲和顾客卖薯讲价。他站在车子的一边,看着路过的人,然后呼喊着——卖番薯拉啦又大又甜的番薯,两毛半钱一斤,挺实惠的。我看见父亲为了差一两分钱的价格和顾客讨价还价。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小雨,父亲急忙叫我跑到屋檐下遮雨。我透过蒙蒙烟雨,又一次看见父亲的背影,雨中的背影是那么凄迷而沧桑。他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穿着打着补丁的有泥巴的衣服,矮小的身影伫立在风雨中,手里拿着一把秤,忧郁的眼睛不停地打视来来往往的人们。看着,看着,我的眼睛开始潮湿了。

夕阳时分,我们一车番薯也卖了精光。父亲一脸的轻松,数着一毛、两毛、五毛……他显得很满足。我看见雨点打落在他疲累的脸上,他的脸上漾着一份淡淡笑意。

拉车路过一摊水果档时,父亲二话没说,就停下脚步,说要给我买苹果。当我手里接过一袋水果时,心里窃喜。劳累了一天,我们盼来了生活的一口甜蜜。

中考前两天,我搬了许多书籍回家,又一次亲近了父亲,特别是他的背影。父亲对我说,不要想着家庭给自己太多压力,要轻松上阵才能超常发挥啊。淡淡的话语充满了无尽的关爱。

前往县城参加中考的路上,我显得有些忐忑不安,又想起父亲拉牛车的背影。忽然,车内飘来了一首歌《念亲恩》。听着,听着,我感动了,泪水化作了奋斗的力量。

中考成绩揭晓的那天,当我知道被市重点中学录取时,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一个劲地跑到田野,告诉正在收割稻禾的父亲。父亲一听,愁苦多年的眉毛都舒展开了。

我第一次看见父亲笑地那么甜,那么美。自从母亲离开这个家子之后,十几年来,父亲一直担负起这个贫苦的家。他的背影,便是这个家最亮丽的风景线。

后来我到了城里求学。我永远记得父亲来为我送行的情景:他静静地站在那个熟悉的村路口。当我回过头来看望,父亲风中瘦弱而悲凉的背影,慢慢地变小,变淡,直到淡出了我已经模糊的视线。

这么多年,正是父亲拉番薯去卖的背影,让我在贫苦的岁月里,没有轻易发出一声放弃的叹息,没有迷失在城市的物欲横流里,挺直腰杆做人做事。父亲的背影——我今生最清冽的甘露,我路上最明亮的航灯。

注:发表在2021年第9期《散文选刊·下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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